第18章 好大一座山1

好大一座山

三醜爺被人打了。

是誰吃豹子膽啦,竟敢打三醜爺!琴琴和大貴聽到消息後,臉都氣青了,他們本想立馬去探望三醜爺的,但看天色不早了,估摸著三醜爺已經睡下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第二天吃過早飯,他倆就朝三醜爺家走去。

咱不能忘了三醜爺!琴琴說,如果不是三醜爺,咱還能在鎮上擺攤賣菜嗎?多虧了三醜爺!

是嗬,做人是要講良心的。大貴說。這也是時常掛在他嘴邊的一句話,尤其是三醜爺幫了他們家的忙之後,這句話越發頻繁地被他提起,動不動就說,做人講的就是個良心。

你看看那個馬三,當時多牛氣呀,可他再牛氣也白搭吧,還是不敢得罪三醜爺唄。

哎呀,馬三那不是牛氣,是壞!琴琴不滿意大貴的這個說法,馬三光牛氣倒不可怕,他牛氣他的,於她琴琴又有何相幹呢?他萬不該支使占奎來砸她的菜攤子,暗地裏使壞。馬三打過琴琴的主意,卻都被她一次次很斷然地拒絕了。那一次馬三就狠狠地拿眼覷著她說,好哇琴琴,咱就走著瞧——

不久,她家的菜攤子就讓占奎給砸了。琴琴出一次攤,就被砸一次。

你說,那天咋就那麽巧呢?讓三醜爺碰個正著!占奎剛砸了咱的菜攤子,三醜爺就走到那了。琴琴說著,眼前又浮現出那天的情景。那天的情景多麽讓她揚眉吐氣呀,完全成了她記憶中最解恨也最快樂的一件事兒。

嗨,真是巧呀,偏偏三醜爺那天就去趕集,偏偏就碰到占奎那小子砸咱菜攤子。

琴琴趕忙接腔,還不是天意唄,我早就說過,像馬三那種下三爛,哪能總那麽猖狂下去呢?老天爺睜著眼哩!雖說琴琴三十多歲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但聲音依然又尖又亮,像早春河灘地裏剛拱出的葦稚稚兒,不看模樣光聽聲音,準以為她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而且,她身材也沒怎麽走形,腰是腰侉是侉的。唇膏對她來說也是多餘的,因為她嘴唇總是那麽紅,像似開非開的玫瑰花兒,往村裏女人堆裏一站依然那麽搶眼。怪不得,馬三打她的主意呢。

嗨,到底是人家三醜爺呀,那真是威風!他往那兒一站,衝著占奎吼了幾句:人家賣菜呐,是招你了還是惹你了?你憑嘛砸人家的菜攤子?這還是共產黨的天下不是?還有王法沒有?就這麽幾句話,一下子把占奎鎮住了。這幾年,馬三和他那幫小兄弟在這裏淨幹缺德事兒,誰敢這麽教訓他們呢?大貴說著眼裏放出光來,眼前又出現了三醜爺那張古銅色的臉,以及那兩條黑炭般的臥蠶眉。

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兒,他們的日子過得極平靜。大貴呢,每天早早起來,騎上三馬車去城裏的蔬菜批發市場躉菜。回來後匆匆吃過飯,又往城裏趕,他在城裏一家建築工地做活兒。琴琴卻不怎麽著急,她從容地收拾了碗筷,穿戴齊整後,才騎上滿載各色青菜的三馬車來到鎮上,還在那個老地方,把菜筐一個一個地搬下來,開始做她的生意。

是馬三攪亂了他們的生活。在他們眼裏,那些日子天空是灰的暗的,他們心裏也像罩著一層總也驅不散的霧氣,堵得難受。明知道馬三在使壞,卻又不敢吱聲。試想,如果不是因為三醜爺的挺身而出,不是三醜爺那一聲地動山搖般的大吼,他們能出那口惡氣嗎?大貴性格綿軟,一天到晚隻知道做活兒,在人們眼裏就等同於一條老黃牛。也許,當初馬三敢打琴琴的歪主意,並且幾次進行試探和騷擾,也是看準了大貴軟弱好欺吧。

別看馬三在村裏奓著胳膊走路,看誰都不順眼,卻怕三醜爺。三醜爺年輕時就擔任村裏大隊長,在那個**似火的年代裏他帶領全村鄉親,將村西那兩個佇立了千萬年的大沙丘推平,改造成了高產田。那些年,他一直是縣裏的勞模,更是全村的驕傲和自豪嗬。如果把他們村比作當時的山西大寨,那麽,三醜爺無疑就是那個紮著白毛巾的副總理陳永貴了。後來,年紀大了,三醜爺不再當大隊長,卻樂善好施,誰家有了困難他都會幫上一把。因此依然受到全村人的敬重。村裏的紅白喜事兒更少不得他來主持。

去看望三醜爺,琴琴和大貴自然不能空手。可買點什麽東西好呢?

就為這個,倆人在路上爭執起來。

大貴想給三醜爺買兩瓶“老白幹”,再買上兩樣兒滋補品。

琴琴不樂意,說,買酒就買酒吧,還買高級補品幹嘛呀?二百也打不住!以她的意思,買上幾盤雞蛋和兩樣兒營養品,總共花上一百多塊錢即可。三醜爺又不是害病,這樣蠻可以了。

大貴怪琴琴小氣,說,能這樣對待咱的大恩人嗎!接下來,他向琴琴曆數了他們能在鎮上擺攤賣菜的種種好處。

琴琴說,你說了那麽多,無非是讓我聽你的唄。

大貴反問她,我說的沒道理嗎?琴琴說,說有也有,說沒有也沒有。她是個倔強的女人。

你這話嘛意思?

琴琴把嘴一撇,說,三醜爺幫過咱不假,如今他被人打了,接道理咱應該去看望一下。隻是沒必要買那麽多東西,他家缺那個嗎?咱表個心意不就得了?

咋沒必要呢。你,你還有良心沒有?

大貴這句話讓琴琴非常惱火,狠狠地剜大貴一眼說,你咋說話呀?不會說話就把臭嘴閉住!我咋沒良心了?你說呀你?我是要空著手去嗎?

大貴被她問住了,感到自己的確把話說重了。能說琴琴沒良心嗎?去看望三醜爺她也是極積響應的,而且她一直也在感激三醜爺,那是從內心生發的感激呀。隻是琴琴過日子非常節儉。可從另一個角度說,這何嚐又不是一種美德呢。

今天他卻不讚成琴琴這種做法,就因為是三醜爺,就因為三醜爺是他們的恩人。鎮上那麽多人,當時都瞪著眼看熱鬧,咋就沒一個出來替她說話,為她打抱不平。哎呀,像三醜爺這種仗義執言的人如今上哪去找呢?做人,可不能這樣!

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誰也不肯讓步。

不去了,不去了!琴琴把手一甩,有幾分賭氣。

不去就不去!大貴將手裏的煙用力甩到地上。

於是,兩人都扭轉身,氣呼呼地往回走。

他倆一直對峙了五天。雖說這期間兩人該做什麽還做什麽,生計一點也沒耽誤,然而家裏的氣氛卻不同於往常。時間一長,他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讓人窒息的氣氛了。

他們都覺得自己太傻。是呀,就為一個老頭子,他們鬧翻值得不值得?三醜爺再好,三醜爺再對他們有恩,不也是個外人嘛。為一個外人而鬧得家裏雞犬不寧,這不是犯傻又是什麽呢?而且他們的對峙和冷戰,已經影響到了兒子成成。孩子放學回家看到父母都冷著個臉,誰也不搭理誰,心裏自然不好受,哪還有心思讀書呢。

成成是他們的心肝寶貝,更是他們的未來和希望,哪能因了一個外人把孩子的前程耽擱了?

他們兩人都不傻,如今又有幾個傻瓜呢?琴琴這麽認為,大貴也這麽認為。為了兒子成成,他們開始和解了。因為都是一個心思,目標明確,所以兩人和解起來非常容易,隻需一個眼神,或者一句話,於是漫漶於兩人之間的陰霾就消失了。

他們又像從前一樣有說有笑了,日子又過得有滋有味起來。

嗨,三醜爺也是多事,你說,人家大民在自家地裏蓋廠房,礙你嘛事呀,你以為你還當著大隊長嗎?琴琴說。那天,她去鎮上賣菜,正好從那兒路過,看到三醜爺站在大民家的家具廠門口,對著路過的人嚷嚷,唉唉,這都是上好的耕地呀,好好的咋就蓋上了廠房?可惜不可惜?都像這麽下去,甭說三十年,就是再過上十年,大家還有地種嗎?地是什麽,是咱老百姓的**呀。沒地了往後吃什麽?都吃家具呀?吃電視,吃冰箱呀?哼!因為氣憤,三醜爺那兩條臥蠶眉狠狠地往一邊擰著。

當時,琴琴看著,聽著,就認為三醜爺真是發了昏了,他萬不該發這種牢騷,上邊三令五申禁止人們占用大田地蓋房,哪裏管得住呢?誰不知道,隻要給村主任李大眼一點好處,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兩年村子在以極快的速度擴張,大塊大塊的田地被一些家具廠養雞場吞噬了。

哎呀,這不是跟李大眼過不去嗎?三醜爺可捅了馬蜂窩喲。琴琴邊說邊撇了撇嘴。大貴笑笑,附合道,可不,那可是個大馬蜂窩!

人家大民當時沒出來鬧,那是給了三醜爺天大的麵子!大貴又說。

琴琴笑了笑,說,不見得吧,大民猴精兒一個人,他知道根本不用他出麵,有人會收拾三醜爺的,果然是吧。

嘿,說不定就是大民找人報複的。

琴琴反駁道,哪呀,大民有那個膽嗎?還不是大眼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