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作為青年的白癡12

白癡從盛典的祭壇上下來,九十九位慕名而來的媧娘,早就聚集在白虎樓裏,等待著他歸來。麵對九十九個如花似玉的媧娘,白癡高興得熱淚盈眶。他逐個欣賞著她們的姿色時,嘴裏不停地說:“這是神的恩賜,這是神的旨意。”從此,白癡開始了真正縱情聲色的生活。他對這種生活是如此地留戀忘返。他對每位媧娘都顯示出前所有未過的癡迷。為了方便記住她們,他將她們用編號和顏色命名,然後依次住進白虎樓早就預備好了的九十九間房子裏。他把紅媧娘編成一號,讓她離自己的神壇和臥榻最近,排在左邊的第一間,從第二位依次為橙媧娘、粉媧娘、黃媧娘、綠媧娘,青媧娘、黛媧娘、藍媧娘、紫媧娘、褐媧娘、赭媧娘,白媧娘、黑媧娘、桃媧娘……。

他讓工匠在她們的門楣上,相應地雕繪出“紅齋”、“橙齋”、“粉齋”、“黃齋”、“綠齋”、“青齋”、“黛齋”、“藍齋”、“紫齋”、“褐齋”、“赭齋”、“白齋”、“黑齋”、“桃齋”……。

一百個媧娘都有了自己的名分,白癡讓她們每人派一個兄弟到行刑隊去做了隊員,之後就走進這些五顏六色,姿態萬方的媧娘中間,盡情領略她們的風情。龐大的白虎莊和它的統治機器,就開始在白癡的縱欲與歡快中運轉。除了無意中,白癡常常聽見時間的輪子,從村道上碾過,在那麽一刻兩刻,讓過去和未來的景象在他腦子裏一閃即失,白癡從真正意義上,已經完全成了一個普通的人。

這是他所向往的生活。

白癡在這些日常樂趣中渡過了快捷的三年。

村莊外的田野開始有了荒蕪。因為熱衷於享樂的風氣盛行,白虎莊的人不怎麽願意下地去勞動了。連以往勤勞無比的老人和婦女,也都把吊腳樓下的牲口一頭頭地宰殺了,吃掉了。人人向往白癡的享樂生活,而且白癡自登上統治者的位置上之後,並沒怎麽給白虎莊帶來很多的好處。除了有近百人從事村莊的管理和保衛,可以很輕鬆地生存以外。而且這些人無時無刻不在從其他人身上收繳財物,以供白癡享樂和他的仆人開支。直到有一位老者砍了一萬根木棍,擺在地下把白虎樓從他們身上搜刮去的錢財算了個帳,人們才發現,自己勞作一年到頭的幾畝薄田,根本養活不了自己,幾乎有一大部分,流到了白癡的倉庫裏。

年輕的巴桑也厭倦了管理村莊的農業和村民的勞動。即使白癡將自

己一些媧娘的妹妹,賜了上十個給他。她們讓他終日體力不支,神情恍惚。於是,巴桑在心底生出了怨恨白癡把美麗的媧娘自己留著,而讓她們簡直就是欲望和貪婪化生的妹妹嫁給自己,以致把自己拖得瘦骨嶙峋。

因為滿足不了她們,巴桑的女人們染上了抽大煙的惡習。每當他回到自己新砌好的巴桑樓,總是被那些大煙的煙霧和氣味,嗆得喘不過氣來。不僅如此,抽大煙的消耗也很大,讓巴桑裝了三間房子的糧食,很快就有兩間空了倉,那些糧食全被拖出去換了大煙。看著最後一滿間屋的糧食,又開始被一天天削弱,巴桑氣得眼睛發綠。

沒過幾天,巴桑的老宅巴顏空屋,突然在夜間燈火輝煌起來。大紅燈籠一串串仿佛直掛到天空上,門宅前燈火通明。門楣上是巴桑親手書寫的三個大字“怡夢園”。怡夢園裏終日有許多衣著零星,來往穿梭的女子。這裏終日嘻鬧,嬌憨呻吟之聲不絕於耳。

白虎莊的人沒見過這種光景。

從門口經過時一律探頭探腦,想打探個究竟。巴桑總是神秘兮兮地笑著對他們說:“回去吧,讓你家的男人到這兒來,我告訴他這是什麽地方。”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白虎莊大多數好奇的男人趕到怡夢園門口。巴桑對他們說:“我從村外很遠很遠的地方,弄來一些美女,供你們消遣享用,享用完了,留些錢下來,供她們生活。現在你們就進去,挑上各自可心的女人,進入甜美的夢鄉吧。”

白虎莊第一家妓院,就這麽簡單地誕生了。其實,那些女人根本不是巴桑從村外很遠的地方弄來的,而是白癡賜給他的女人,那是媧娘的的妹妹們。可是,巴桑把這項工作做得嚴絲合縫,幾乎沒有人知曉這個秘密。

在巴桑的妓院越開越紅光時,村莊外的田土荒蕪得更多了,大片大片的田地成了裂土。各種各樣的小昆蟲在裏麵成群結對地衍生。村莊裏的糧價很快暴漲,從一文錢一斤,三天之後,就漲到了一百文錢、一千文錢一斤。白虎樓的仆人,用兩個人扛著的錢去購回的糧食,一個小孩都提得起。白虎莊出現了一片十分忙碌的景象,那是人們在馱運他們的錢財去購買少得可憐的物品。

白癡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分,從他沉靜的溫柔之鄉裏睜開了他那雙很久沒有睜開的眼睛。他看到天上的夜幕繁星似景。在那夜幕的深處,他的神智逃離了三年來的沉淪和欲望,站在一顆星星上注視著自己。這促使他用那隻帶毛的手撫摸著自己的身體。一時間,他對自己十分陌生。他甚至不能感觸到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大約費了近一個時辰,他才清楚了這一切不是夢。於是,他打開那隻落滿灰塵的眼,那隻關閉著的眼。於是他很清晰地看到,一場新的苦難,正在向自己走來。

白癡這天很早就起了床。他早早地爬到祭壇上。村莊裏的人絡繹不絕地來到他的爐前,為他點燃香爐,為他焚燒黃紙,為他將洗禮的水換成新鮮的潔淨的水。人們做完這一切,便喃喃地開始為他、為村莊、為自己的親人祈禱。以往,白癡隻需要懨懨地躺坐在那神龕上,進行對夜晚裏美女與甘食的回味。在回味這些內容時,他的臉上會浮現紅潤的光澤。禱告的人們便把那當成神靈般聖潔的光

芒,在心底更加虔誠地召呼他的靈魂,親熱他的靈魂,以便維護他們生活按部就班地進行。

可今天,白癡哪裏還有心情去回味**與美食的滋味!他必須把苦難來臨的消息告知眼前這些虔誠而無辜的人們。

於是他揮揮手,神龕前蔟擁著的人們頓時全部禁聲而立。那一張張一雙雙聖潔無瑕的臉和清澈透明的眼睛,全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白癡說:“我終日憐愛的人們,你們日複一日地祈求幸福生活,苦難遠離。可是,我今天卻要告訴你們一個不幸的消息:白虎莊的苦難又一次來臨了。這是任何人都無可逃避的命運。讓我們一起手拉著手,堅強我們的心靈,磨勵我們的意誌,迎接這場苦難的來臨吧。”

白癡的話,起初沒人相信。人們以為他是在朗誦一段經文,說著一些與己無關的事情。當白癡說完之後,起身坐上輪椅,離開了祭壇,人們才開始認真地思索他的話。

人們意識到,苦難又將來臨。可苦難是什麽,他們在心裏一點也不明晰。待他們想問清白癡一些更詳細的情形時,白癡早已進入了紅媧娘那間深深的房間裏。

一切都讓人們措手不及,一切又都讓人們摸不著頭腦。

白癡發布了苦難消息的當天,白虎莊沒有一個人不知道:苦難即將來臨。有許多老人和孩子當即就被這個消息嚇得痛哭流涕,就連巴色也沒例外。

就在白癡發布苦難消息的第二天,天氣依然風和日麗、陽光明媚。村莊裏一切依然如故。到了傍晚時分,一位長得膀大腰圓、健碩無比的男人,肩上搭著一條裝糧食的口袋,衝到村道上,使勁把那隻口袋在村道上摔扳著,發出“撲撲”的響聲,驚動了附近的村民,紛紛前來圍觀。隻見那男子摔得沒勁兒了,再把口袋

翻過來,仔細在上麵看了一遍。然後揚起雙手,兩腿叭地跪到村道上,大聲淒慘地哭喊道:

“出了天拐了,我家連一粒糧食都沒了,我們全家七口可怎麽活啊?!!”

一聲慘叫,像一把鋒利的刀刮過所有男人的心髒和骨髓。他們一哄而散,紛紛奔進各自的家門。

不一會兒,白虎莊除白虎樓以外,所有的門樓裏,都傳來沒了糧食的吼哭聲。

麵對一片哭聲,巴桑對莊人說:“去看看你們的田地,還有什麽可供收獲!”

人們發了狂似地奔向村口,來到各自的土地上,看到所有的土地一片荒蕪,唯有野草和蟲子在它們裏麵瘋長。人們不禁跪到土地上,地幹裂得積了厚厚一層揚塵和灰沫,塗到臉上和嘴裏,嗆得人們再次失聲痛哭。這一天,白虎莊隻得在饑餓裏等待天亮。

聽到徹夜不停的哭聲,白癡把一百個媧娘召到自己眼前,靜靜地對她們說:“享樂是少數人的事情,必須以大多數人的苦難作交換。這是神靈賜給人類的法則。正如你們一樣,你們跟著我,過著享樂的生活,可是你們的妹妹,因為跟

著巴桑,必做妓女才能停當。同為一母所生的肉體,隻因神靈賜與的法則,則就天地之別。”

聽了白癡的話,媧娘們的心地更純潔,對白癡的操行更忠貞。

在白虎莊饑餓的哭聲中,巴色巴桑和各隊的隊長分別被召到白癡眼前,白癡要他們共商村莊的生計。

巴色說:“發動村莊的老人和孩子,到森林裏采摘野菜野果,充饑度日吧。”

巴桑說:“發動村莊的男人青年,到森林和沼澤裏打獵捕魚,漁獵為生吧。”

戶籍隊長說:“發動村莊的男女老少,到村外沿途乞討,流浪為生吧。”糧稅隊長說:“把我們收來的糧退給他們,再讓巴桑帶領他們去種地,種了地,村民有了吃的,我們再加倍把糧食收回來吧。這樣,他們度過了難關,我們也讓糧食直接生出了糧食。”

行刑隊長白龍說:“我沒有解決他們活命的辦法。倒是他們誰打主意想搶白虎樓的糧,我們就殺掉誰,絕不留情!”

白癡聽了大家的發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沉默了半響,抬起那雙無神的眼睛,看了一下這些各主一方的要員,然後說:“這些苦難,是神靈賜給我們的命運。任何人都無可逃避。除了白虎樓要留足我們三年的糧儲外,都可以按照你們的主意去執行。不過,人們已厭倦了一個人孤獨地種田。我看巴桑要改變一下勞動方式,把村莊裏所有的田地收攏在一起,然後再把所有的勞力集合起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神靈指引我們,不分你我公私,一起勞動,一起得食,不勞而不得,能勞而多得。各位主管和隊員,如此這般,盡快行動。”

於是第二天。

巴色帶了一部分老人和孩子,到森林裏采摘野果去了。戶籍隊帶著一些老弱病殘,到村外流浪乞討去了。糧稅隊留足了白虎樓所有人員三年的口糧,將餘額運到糧鋪裏,賒買結合,隔年雙倍奉還,人們隻顧解決一時饑餓,哪顧來年兌現的難易,上十倉糧食一搶而空。行刑隊提高了數倍的警惕,日夜不息地守護著白虎樓,把白虎樓弄得終年燈火通明,那防盜賊的馬燈光亮,把村道照得亮狂狂的。

在這些行動中,唯獨巴桑的陣候最大。他帶著村莊裏的青年,將村莊外大片大片各家都荒蕪的田野,用長繩丈量好之後,把村莊裏所有在家的勞力集中到白虎樓前,宣布:凡在家的勞力,每日必在村口那兩棵柳樹下集合,以柳樹上的銅鍾為號,早晨中午晚上以鍾聲響止為起動。於是,白癡從第三天開始,每日就可看見村口那幹涸泥土濺起的煙塵,浮空數丈,滾滾不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白癡見白虎莊又在苦難中漸漸紅火起來,那蒼白的臉,露出了一絲讓人不易覺察的笑意。

他的心靈又開始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