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綁在竹杆上的鳥籠2

我點點頭。我感覺到,我的淚水非常想順著我的頭發飛舞。可是我用力忍著。我對花仙子說:“事情就是這樣。我在一次毫無目的旅行中,找到了自己的爺爺,找回了自己的老家。”

花仙子擦拭著眼眶上的淚水:“難怪,你一回來,一下船,就犯了'親朋病',我說了你還不信。”

花仙子說完將我摟住。

我抱著花仙子說:“這件事情,隻能我你知道,一點兒也不能讓外人知道。這是我們的秘密。”

我平靜了很一會兒。接下來,我沒有像電影裏那樣,讓自己的眼睛充滿淚水。相反,我突然大笑大叫起來。我這時已經不願意做一個淑女的樣子了。我的喊叫聲和大笑聲響徹了整個一號樓。

花仙子也跟著微笑著。她始終用那雙大眼睛看著我。一個女人的大笑並沒有嚇著她。她很沉靜。

我笑完之後,覺得自己一下子就是這棟樓房的主人了。覺得我和杜橋樹在城裏的那間小房子,和這裏比起來,是多麽格格不入。覺在外麵那個世界,那個我所處的世界,與這兒是多麽格格不入。

我笑累了,也想累了,就爬上床。花仙子也照著我的做法上了床。我突然什麽也不想說了。什麽也不想做了。一陣前所未的累向我的身體與心靈襲來。就是躺在**,我還覺得累在拚命壓著我。它們沒有方向。它們從四麵八方向我擠壓著。我想入睡。可是我沒有辦法讓自己很快就進入夢鄉。

我讓花仙子將燈光弄暗。我從包裏摸出一包煙。這是領導抽的煙。我點燃了一枝。煙很有勁。它以它幹枯的細膩操弄著我的嘴唇。沒有煙灰缸,我將煙灰敲到我另一個手心裏。花仙子見了,為我拿來一隻帶水的口杯。

抽完煙,我披上睡衣,來到了樓台上。

周圍一片黑暗。花仙子來到我身旁。屋裏的暗光照在她身上,讓我感覺她就像黑暗裏盛開的一朵花。我讓她下去。我說我想在這兒坐坐。花仙子下去了一會兒,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把藤椅,放在我的身旁,然後她悄悄地退下去了。

我在柵欄前站了一會兒。開始抽第三枝煙時,我坐到了藤椅上。

我坐著的位置,也許就是那個叫張大堂的老人,五十多年前坐的位置。藤椅讓我很舒服。夜色讓我有一種夢遊的感覺。我坐在藤椅上,透過閣樓上的門,我好像看見我的爺爺張大堂掀開這扇門,來到樓台上,在我的眼前行走著。我看見他在我的眼前走過去。他的背影很清瘦。他光著下身。他的腿子上什麽也沒穿。他光著腿子走到了閣樓外麵的空間裏。然後我看見他白晰的胳膊,從衣服裏伸了出來。

月色不知什麽時候起來了,從閣樓上麵瀉了進來。他踏著月色又回到樓台上。在樓台的邊上,出現了一把竹躺椅。那把竹躺椅已經在這兒放了大半個世紀了。“已經大半個世紀了。”我聽到了他嘴裏在輕聲說著這句話。然後,他光著兩條腿,披著一件被月色染白了的長衣,坐到那把竹躺椅上。“哎……”這是他在歎息。他的眼睛在月光裏看著遠處。一半是黑暗的上黛瓦園,一半是燈火輝煌的下黛瓦園。他的嘴裏有聲音在沉吟。

睡意就在這個時候向我襲來了。我將沒抽完的煙掐熄了。往後靠了一下,然後進入了夢鄉。

一個女人出現了。非常分明的一個女人。她很痛苦。她對我說,她要去黛瓦河裏去遊泳。我欣然答應了她。我陪她來到黛瓦河邊。她很快下了水。她遊了很遠。一直遊得我看不見她了。我讓她遊回來。她回來了。我對她說:你哭了。我想她心裏的一定有什麽事情。她對我說:我沒有哭,我眼睛裏是黛瓦河的水。說完,她變成了一條魚,非常快地遊走了。

她成了黛瓦河裏的一條魚…………

我身後,出現了一個人。我轉身,是橋樹。他沒有置身在黛瓦園。他好像成了別人的丈夫。他站在地鐵裏給她的妻子打電話。地鐵的風很大。可是電話裏,妻子的聲音更大。他聽到他的妻子和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隨著著話筒不停地搖晃。他對我說:他決定在報紙上宣布自己死亡的消息。橋樹死了。報紙上都這麽說。橋樹又出現了。他給他的妻子打了一個電話。他對我說:他想以陌生人的身分和他的妻子進行一夜情。他的妻子接到他的電話之後,來到一家昏暗的旅館裏與他幽會。他們的一夜情就這樣開始了。在他們處於**時,他聽到妻子發出了和電話裏同樣的叫聲。他**了。他開始哭泣。他對我說,人總不能在適當的時候找到自己的心…………

一個母親的聲音出現在我耳邊:這個房子外麵是一片原野,原野外麵是一座山,山那邊是一個小鎮。在小鎮上有我們祖先的故事。你看,那兒沒有冬季,永遠是夏天和春天。秋天都很少。你看那裏的樹葉,春天又來了,樹葉已經發了芽。在它們的背麵有密布的葉絡和茸毛。就像你的手臂一樣。

在母親的聲音裏,我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小男孩兒…………

我眼前出現了一個臨死的男人。他躺在**。他看到了牆皮上滲漏著的水滴。水滴的聲音蓋住了一切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仿佛死神在向他走來,腳步聲越來越近。生命的血液和水分在水聲裏漸漸枯竭。汽車的油管開始滴油。油從管子上麵下墜的聲音也蓋過了周圍一切車與人的聲音。槍聲突然響了。槍的回聲在他的耳朵裏變得悠長。無數電話與電波的聲音在一瞬間響起來…………

我坐在一個空曠的房子裏。我看著電影。我聽到時鍾的聲音越來越大。外麵的街道上傳來零碎的腳步聲。接著,樓下響起了瘋狂的敲門聲。我嚇得渾身發抖。我抱著自己的肩膀。腳步聲開始上樓。腳步聲到了我的門前。門被拍響了。急促的拍門聲。一個蒼老的聲音:救救我。救救我。他們在追我。快開門。

我嚇得渾身無力。我非常無助。更多的腳步聲傳來。抽打開始了。一聲緊一聲。被抽打者發出慘叫的聲音。慘叫聲被拖走了。屋子外麵重新靜了下來。世界靜了下來。我在緊張裏麵,鬆了一口氣…………

一輪新月出現了。是黛瓦河的沙灘。一灘血跡。風吹來。有個蒼老的聲音說:當他的衣服上的血跡開始幹了的時候,當那些血變成了褐色的時候,我就會出現。我會來殺掉你。那個時候,你一定要戴上一個紅色的臂章,以免我錯殺了無辜。然後聲音漸漸隱去。我看到殺人者開始逃避亡。在新月出現的時候,他帶著他的情人來到黛瓦河邊。在河邊他們等待著那輪月亮。當夜來臨時,他看見了黑暗裏麵躲藏著無數槍口。他的情人開始怕冷。他把自己的衣服披在情人身上。那個臂章就戴在那件衣服上。眼睛近視的殺手將槍口對準了他的情人。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槍口。而他的情人正對著她微笑。在最一後那一刻。他將情人抱在了懷裏,用自己的背擋住了子彈。

黛瓦河邊,他的情人像一條擱淺了的魚,坐在河灘上。她身邊多了一個男孩。男孩子一直望著河流。我出現了。我問那個小男孩子:河裏發生了什麽?他說:它將會被烤幹。現在,黛瓦園人的靈魂也像這條河的河水一樣,一股股地流逝了…………

我慢慢醒了。

剛才那些零零碎碎的夢,還在我額頭上的汗水裏。黛瓦園的街燈亮了。不同的是,上黛瓦園一遍清冷,下黛瓦園繁華似錦。我坐在上黛瓦園,像坐在另外一個世界裏。我的樓下,空無一人。我看著淡冷的光線,在空空的街道上搖晃。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清冷的光線裏。

是領導。

我看到領導悄悄向下黛瓦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