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向地下宮殿逼近

一大早,劉城就和滅蟻隊隊長肖工帶著滅蟻隊員來到周期性的門口。他們靜靜等待周期性起床,洗臉,然後拉開門。

門前麵,站著劉城和一幹滅白螞蟻的隊員。這一手讓周期性措手不及。他沒想到劉城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想出了走進地下宮殿的新招。

肖工的滅蟻隊進駐一號樓已經有些時間了。

那些人背著藥水噴霧器,穿戴著厚厚的防護服,將噴嘴長長地伸著,走起路來將地板踏得“咯咯”直響,讓黛瓦園鎮的人感覺像鬼子進村了一樣。

在滅蟻人進到鎮上的第二天,街上就傳言,後山上所有的野花開放了。除了秋季的花之外,那些春天、夏天和冬天開的花也全部綻放了。比如春天開的桃花和梨花,這個時候也都開了。後山上,滿山遍野,花團錦簇,**得那些愛花的女孩子全部上了後山。就連那些批發來的外省妹子,趁白天沒有客人的光陰,也跑到後山去采花。

肖工和滅蟻隊員聽說了,卻一點也不為所動。

他們沿著一號樓的次序,一間間向周期性的房子逼近,向地下宮殿逼近。我帶著周期性的報告回到縣上,第三天就有了消息。當我把消息傳達給周期性的時候,不諦給他就是當頭一棒。

周期性接完我的電話,頭發一下子白了一層。白色的頭發讓他有些炫暈。他扶住了自己的牆壁。我手裏正拿著那份縣委批示過的報告。縣委在周期性的報告上非常明確批示:“曆史事件是曆史已經造成的。黛瓦園一號樓下的地下宮殿及其革命遺物,是非常寶貴的革命財富和文物,縣委擬責成黨史辦、縣文物局和黛瓦園鎮政府即行給予保護。報告中對劉白同誌及有關同誌的曆史問題,黨早已作了定論。縣委不再另議。”

周期性還沒聽完我像宣讀詔書一樣的批示,眼淚就嘩嘩流出來了。我感覺到了他的聲音全部是濕潤的。

周期性放下我的電話,當即就拔通了縣委書記的電話。書記沒容他多說一句,一句話就把他說到岸上去了。

書記說:“周期性同誌,我們撇開你的報告內容不說。我就說一點,你這個書記也真算當到家了啊。你可是全縣第一個書記告狀鎮長的書記啊。說好聽點,是你們不團結,說不好聽點,一個上級告下級的狀,是你的無能。你這個書記我不知道究竟是怎麽當的。連一個副書記都擺不平,你還想借縣委來幫你做事。我問你,縣委安排你在黛瓦園,你就是最高官員,你這個樣子,叫縣委找誰去,難道還要縣委親手來給你擺平你的事情呀。你要好好想想了。”

書記說完,掛掉了電話。

周期性的頭腦一下子昏了。他呆在那兒長時間沒說話。歇了一會兒,他又給縣長拔通了電話。縣長比書記好多了,容他說了半句話,就把他打斷了。

縣長說:“這件事書記已經有了明確意見。書記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你照著書記的意見辦就行了。”

這時,周期性的頭腦變清醒了。他明白了個中的原因。

就在周期性打完了縣委書記和縣長的電話之後,事情就來了。

那天,周期性起床之後,準備像往常一樣到黛瓦河邊散散步去。一夜無眠,本來就讓他有些神情恍惚。他剛一開門,就看到劉城站在他的門口。劉城身後,站著肖工和他的滅蟻隊員。

此時,鎮裏的機關幹部,也都來到到了外麵。他們從一號樓的雕欄裏,沿著青石台階到至真亭裏,都站滿了人。人們似乎在觀看一場戲一樣,全神貫注地看著他們。

周期性看著劉城的臉色。劉城的臉色告訴他,書記和縣長將什麽都告訴了他。

“現在,劉城這家夥將我的路堵死了。”周期性想。麵對眼前這種非常被動的局麵,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周書記,今天一早,就開始滅你房間裏的白蟻。”劉城說。

周期性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劉城。他想將這個人一眼望穿。他望了很長時間之後,把目光轉向了肖工和那些滅蟻隊員。

周期性說:“肖工,也許,今天我會準你們一天假,你們到後山上去看花。一定得去。不然你們會後悔的。”

“周書記,白螞蟻的事情,比看花重要啊。他們滅了白蟻再看也不遲。”劉城說。

周期性哈哈大笑起來。笑罷之後說:“你們今天不看,告訴你們,你們就沒有機會了。我可是黛瓦園鎮的護花使者啊。她們何時來何時去,我可是一清二楚啊。滅蟻可有的是機會啊,有的是時間。不信我們打個賭。”

“你可是黨的書記嗬,竟然這樣!”

劉城看著周期性,足足看了一分鍾。

周期性拍拍自己的頭,笑笑:“你說得對呀。我可是黨的書記。這幾年我可幹了些什麽呀。我這個黨委書記,我這個養虎為患的黨委書記!”

聽了周期性的話,劉城沒有說話。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外人不易覺察的笑容。

周期性說:“其實,我告訴你們。我的房子裏根本就沒有什麽白蟻。”

劉城說:“周期性同誌,白蟻的危害性我們無需多說了。我們這次消殺白蟻的行動,也是你主持召開的辦公會議。即使沒有白蟻,從保護黛瓦園古建的角度,也應當預防,更不用說,我們已經有了專家白紙黑字考察出來的報告。我想,作為一名黨委書記,你該不會無理地阻礙政府的工作吧。”

周期性眼睛一瞪:“你說什麽?”

劉城緩和了一下口氣說:“周書記,整個一號樓,就隻剩你的房子沒殺白蟻了。為了給你消殺白蟻,我都親自帶隊工作。日程早已經安排好了。我看你就不要再拖時間了。多拖一天,多一天的損失啊。”

周期性想,今生碰到這個望天猴,也許是天意。他知道,隻要劉城帶隊一進屋,地下宮殿就會暴露無遺。地下宮殿一暴露,後果會怎麽樣,他不得而知。想到這些,他有些不寒而栗。他想,這小子這一招真狠。事情擺在明處做,比暗處做要難多了。看來,一切隻能是天意了。

周期性沉吟了一會兒,無奈地說:“好吧。”

然後他將門讓開了。

肖工和滅蟻隊員湧了進去。他們的眼睛真毒。一瞬間,房子的每個地方都成了他們攻擊的對象。

劉城讓辦公室主任將一張白蟻防治宣傳單貼到了周期性的門上。

周期性無所事事,便站在門前看。

白蟻防治須知

白蟻對房屋建築,特別是對磚木結構、木結構建築的破壞非常嚴重,不防治可造成房屋突然倒塌。危害建築的白蟻主要有家白蟻、散白蟻種堆白蟻等屬。其中,家白蟻破壞性最為嚴重。它擴散力強,群體大,破壞迅速,在短期內即能造成巨大損失。

白蟻滅治:

利用人工、器械和光、熱、電、聲、波等物理能來防治白蟻的方法。

1、挖巢法

2、誘殺法(燈光誘殺有翅成蟲、食餌誘)

3、熱殺法

4、建砂粒屏障阻止白蟻穿越

5、生物物理學在白蟻防治中的應用(高頻和微波滅蟻、放射性同位素示綜、利用聲頻探巢、利用電阻率探巢、用探地雷達探測白蟻巢)

利用各種有毒的化學物質--藥劑,通過一定的方法,直接接觸白蟻蟲體,或者處理棲息、孳生場所、危害對象,使白蟻因接觸或吞食藥劑而中毒死亡,或者因此而產生忌避作用而不能侵入危害。它的特點是見效快、效率高,使用方法簡便,受區域性的限製小。

防治藥品:

防治白蟻藥劑的劑型為粉劑、可濕性粉劑、乳劑、水劑、油劑、片劑(錠劑)、煙劑。

防治方法:

防治白蟻藥劑的使用方法為噴粉、噴液、壓注、熏蒸、壓煙、塗刷、浸漬、食誘藥殺法、跟蹤激素誘殺法、毒餌誘殺、建毒土帶、浸種浸苗、澆灌、灌含藥泥漿、防蟻藥帶包裹。常用的防治白蟻藥劑為有機氯類:滅蟻靈、氯丹, 有機磷類:毒死蜱。

看完布告,周期性的電話就響了。周期性拿起電話一看號碼,見是我打來的,心裏的一顆石頭落地了。我在電話裏對周期性說:“周書記,不要怕他們,李楝都準備好了,一有動靜,馬上就行動,你可千萬要守住啊。”

周期性說:“看看吧。你記住,隻要我的電話一回拔過來,我的號碼在你的機子上一出現,你們就行動。”

滅蟻隊長肖工和他的隊員進去時間不長,裏麵就傳出了氯氣的味道。它們飄出門來,讓周期性感到非常不舒服。

周期性一步跨進房子裏,大聲說:“不要亂噴藥,你們找到了一隻白蟻嗎?”

那個正在噴藥的隊員住了手。

劉城說:“先查蟻巢。”

於是肖工帶著隊員開始查蟻巢。肖工拿著一個小鐵棒,挨著一塊塊木板進行敲打。當他打到裏麵屋子的時候,周期性的心跳動得讓他喘不過氣來。那感覺,就像鬼子在大搜捕,而他在他的房子裏藏著一個八路軍。周期性一邊讓心跳著,一邊為自己的處境感到好笑。

他的唇嘴輕輕對自己說:“都怪你呀。一切都怪你!”

就在周期性靜靜地看著他們慢慢敲打著地板時,劉城從外間走到了裏間。他一進去,屋裏的燈光就變得有些昏暗,然後將他的影子矮到了地板上。地板在他重壓下,發出了沉悶的聲音。

劉城掏出一隻燈泡。他掏出那隻燈泡之後,又搬過周期性經年累月坐在上麵看書的那把椅子。然後他爬上了那把椅子。他一把將那隻燈泡換了下來。屋子裏一下子擠滿了燈光,燈光讓周期性和劉城的眼睛被刺得睜不開。

肖工和那個敲打地板的隊員也進來了。

肖工看著刺眼的燈光說:“劉鎮長,你也太對不住人了,讓周書記住這麽暗的房子。”

劉城說:“我的滅蟻官哪,你說這句話,可是犯了兵僚主義了。我們的周大書記,他哪兒也不去,對這座院裏所有的樓都不感興趣,他惟獨鍾情這間房。他在這兒可住了有些年頭了。”

肖工說:“別是周書記這屋子裏麵有一個田螺姑娘吧。”

劉城看了一眼周期性,見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周期性也沒吭聲。

就在這時,劉城向前走了兩步,正好站在那塊通向地下宮殿的木板上。劉城的腳步聲比先前大了一點點。他也許覺察到了什麽,說:“這塊地板怎麽這麽軟哪。”說完他就蹲下身來,用手指敲起那塊地板來。

汗一瞬間從周期性的額頭上冒了出來。周期性的眼睛一秒鍾也不敢離開那塊地板。

劉城一直不停地敲動著那塊地板。直到把他的手指敲疼了,劉城才停了下來。劉城對消殺隊長肖工說:“這塊板子下麵,一定被白螞蟻蛀空了。”

周期性聽了劉城的話,一股血向頭上湧來。他恨不得像一個女人一樣,飛身上去,狠狠地刮劉城一耳光。他為劉城說出“這塊板子下麵,一定被白螞蟻蛀空了”這句話而憤怒。可是,這一切他都隻能在心裏。他知道,要想讓劉城離開那塊地板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肖工和那個滅殺隊員聽了劉城的話之後,立即圍了上來。他們用那根小木棒怎麽也撬不開那塊地板。好像那是一塊沒有縫的鐵板。

劉城說:“周書記,這裏麵一定有問題。”

周期性說:“不,是你的腦子裏麵有問題。”

劉城說:“周書記,你肯定能打開這塊地板。”

周期性說:“是的。但是我不會給你們打開。我再次告訴你,我這兒根本就沒有什麽白螞蟻。”

劉城說:“不管有沒有,你必須將它打開。”

周期性:“不可能。”周期性說完這話,在衣袋裏麵悄悄拔動了我的手機重拔鍵。

劉城說:“你不開,我們就將它砸碎。”

周期性說:“你敢。隻要你不怕坐牢,你就砸。”

劉城說:“我不會砸,我讓他們來砸。這裏麵究竟有什麽不可見人的?”

周期性說:“好吧,既然你問到這兒了,我就不妨告訴你,裏麵沒有一件東西不可見人。相反,它們將會最大限度地被傳播。也許你根本就想不到,這裏麵的東西是什麽。它們是黛瓦園鎮的花朵, 是那種鮮豔逼人的花。它們比你我要珍貴得多,比黛瓦園鎮還珍貴。因為它珍貴,它們見不得外麵的濁氣。所以,你們不能打開這扉門。不能!”

周期性說著,一下子竄到這塊地板上。他在上麵一屁股打起坐來。他抱著雙手,像一尊虔誠的瘦佛,坐在那塊地板上。然後,他說:“你們想都不要再想了。我是不會讓你們打開它的。”

劉城說:“周書記,我沒有想到,你竟然妨礙公務。你應該知道,我們國家是有防治白蟻條例的。你這不僅僅是妨礙公務,而是在妨礙行政執法!”

周期性:“劉城,告訴你,你也不要拿這些大帽子來扣我。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兒。這個地板,我是坐定了。如果你真想知道這裏麵是什麽。我現在就告訴你,這下麵是一個地下宮殿。宮殿裏全是20世紀20年代,一個名叫李想的革命者留下的革命手跡、文獻和遺物。它們就在這塊地板下麵。在這個地下宮殿裏,到處都飄**著革命先驅的靈魂。他們在裏麵安歇著。它們不能見風,也不能跑氣。它們一遇到外麵的空氣,也許就會爛掉。它們見不得這個世道上惡濁的空氣。尤其是這黛瓦園鎮的空氣。現在的黛瓦園鎮的空氣,已經不是從前的黛瓦園鎮的空氣了。所以,我不能讓你們打開它。”

劉城說:“如果下麵正如你所說的,那麽我們更要打開它。我們必須。”劉城的臉就變得通紅。他的態度在一瞬間變得非常強硬。

周期性說:“劉城,我知道,你從心底是怕它們的。你真的怕它們。不管它們現在能否帶給你什麽。即使它們成了曆史,不會帶給你什麽了。可是,你在心裏依然膽怯得要命。因為你怕它們。這個地下宮殿,就好像壓在你們劉氏家族頭上的一個幽靈。它時時讓你們膽顫心跳。你非常清楚,作為一個殺了革命先驅的劊子手的後代,你怕失去既得的地位與命運。你怕得要命!”

“住嘴,你給我住嘴。”劉城被周期性的話激怒了。他對呆在一邊的滅殺隊長肖工下令:“給我拉開他,砸了這板子。”

消殺隊長肖工和他的隊員上前將周期性一架,推到了門外,轉身正要砸那塊地板,黨辦主任突然出現在門口,大聲喊道:“劉鎮長,快來呀。出大事了!”

劉城心頭一驚,感覺到有些不妙。他走出周期性的門,一眼望去,隻見一號樓院落裏裏外外,擠滿了密密麻麻的黛瓦園人。他們中間更多的是女人和孩子。他們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睜著一雙雙憤怒的眼睛,逼視著劉城。在他們的頭上,拉著幾條稀稀拉拉的紅色橫幅,上麵分別寫著

“趕走小姐,還我家園!”

“消滅色情,純潔心靈!”

“趕走小姐,還我男人!”

“拆除色情發廊,還我文化長城!”

…………

劉城回過頭,對那位消殺隊長肖工擺擺手,然手一頭栽倒在周期性門口的石板上。

三天之後,劉城平息了黛瓦園人的示威遊行之後,還是順利地進入了陳列革命遺物的地下宮殿。他進去後第一眼就看到了張大堂臨死時放在身上的那本書,那本由一個美國人寫的書《紅星照耀中國》(又名《西行漫記》)。張大堂曾經想憑借這樣一本隨處可見的、寫延安的書來抵擋臨近的死亡。可是它仍然是那樣無力。現在,它隻得沾滿了張大堂的血,被周莊悄悄地放到了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