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秋風吹在我身上
當我走到周期性的門口之後,我非常自然地就成了繼李楝之後,第二個走向周期性的人。
想想自己,竟然也和這曆史裏麵的黛瓦園鎮一樣,被時間遺棄了。也許這一切,就是水心楊花與沙沙的一個陰謀,他與沙沙早就預謀好了。隻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當我摸到一號樓周期性的門外時,周期性還沉在昏黃的夢裏麵。他本來在起草給縣委的報告。周期性已經很少自己寫報告了。他在鎮上工作的報告全是黨辦給寫的。他隻是審一審,或者照著讀一讀。他看著他的黨辦主任一個晚上拿出了他所要的報告,他以為寫報告像想問題那樣輕鬆,一想就出來了。他沒想到用那些單調枯燥的文字表達事物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而且他還不知道他的黨辦主任要寫得合他的胃口和作報告的表達習慣,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如果要合他的心,則就更難了。但是他那時意識不到。他想,自己的口味也好,自己的表達方式也好,自己的想法也好,其實很簡單,並不是很難的事情。但是,那個替他寫的人必須像孫悟空一樣,變成一隻蟲子鑽進他的肚子裏才會知道。
現在,當他自己寫這個報告的時候,他感覺到了筆頭的文字與腦子裏想法別提有多遠了。他覺得它們就像一些水,根本無法用筆尖進行捕捉。他也想過讓李楝寫。但是,他擔心他知道得太少,寫不好。於是,他決定還是自己一句一句地寫。他先寫了抬頭。“尊敬的書記、縣長”。可是,他馬上意識到這樣的文件不應當寫給他們本人。正確的格式應當是:縣委、縣政府。但是,他不得不這樣寫。然後,他寫上了第一句話:“黛瓦園鎮是一個古老的小鎮。”寫完這句話,他覺得這不像公文的開頭,倒像一篇三流散文的開頭。於是他停住了。他覺得寫文章與讀文章真是大不相同。他讀那些史料時,心裏該是多麽興奮。可是,現在輪到他寫起來,他就覺得非常吃力。他隻好呆著,不知不覺陷入了沉思。在沉思裏,他幾乎是生平第一次在書桌上睡著了。
當我敲響了他的門時,他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他清醒了一秒鍾,答應了一聲“來了”,以為是夢中的情景,就又睡著了。
我站在周期性的門口。秋風吹到我身上,有了一些涼意。我的身體竟然有些發抖。我不敢相信,我現在離開了同行者,來到了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門口。如果裏麵是個女人,還能顯示出我的浪漫,可是裏麵真真切切的是一個男人。一個在昏睡的男人。我的懷裏還揣著文文給我的二萬塊錢。在夜色的清灰裏,我看到了鎮委書那扇老門上,掛著一個和夜色相同的銅環。這個銅環起碼也有了一百年的曆史。一百年時間的事物,在黛瓦園鎮是隨處可見的。可是,它們竟然都讓這種夜的粉黛給覆蓋了。
我叫周期性第三遍門時,他才醒來。他給我開門時,幾乎還是半醒不醒的狀態。直到我坐在他的屋子裏,他給我倒上了一杯開水之後,他才揉著眼睛問我:“你是誰呀,這麽半夜裏跑來,幸好我在桌子上睡,才聽見了你叫門。”
我說:“是一位叫花仙子的姑娘讓我來找你的。”
周期性這時才清醒,說:“這個周野花,肯定又在你麵前賣弄她的花兒了。”
我說:“她不賣弄。”
周期性說:“在我們黛瓦園鎮,我讓那些在那種地方做事的女孩子,都給我愛花。所以,在黛瓦園,你結識的女孩子隻要是姓周的,她們沒有不愛花的。”
我說:“你這樣說,才了結我心裏的一個解不開的結。憑常理,這些山野裏的女孩子,沒有人引導,是不會對花如此鍾情的。”
周期性遞給我一枝煙,自己點燃了一枝煙,吸了一口,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這些周家的孩子,心裏想錢,又沒地方去做事,出去做事,別人會把她們更不當人。我就給劉芒提了一個要求,黛瓦園鎮周姓的女孩子,一律不得讓她們以肉體接客,包括她們中間自願的也不行。隻要是在黛瓦園,周家的女兒就不能幹這種事情。否則,這行當在黛瓦園就幹不下去。劉城劉芒聽我這麽一說,而且這麽認真,也就沒給難我為。對周家的女孩子,一律優待。”
我想到花仙子昨天的樣子,問道:“就沒有一個周家的女兒紅杏出牆?”
周期性搖搖頭:“鱔魚和泥鰍是扯了不一樣長的。後來聽到反應,還是有周家的女孩子守不住,讓那花花的手段或票子一**,就出了幾樁事情。想想也是的,青春年少的女子,什麽事情都感到新奇,天天耳濡目染,心就野了。一時做出下作事情也是難免的。於是,我就讓她們新僻了一個花瓣浴項目。沒想,這後山的花可真神,把這些女孩子的心全給抓去了,一個個都愛上花,成了蒔弄花草的高手妙手。我們黛瓦園,也在過去的基礎上,平添了一項就業的門路。也培養出來了像周野花妹子這麽幾個花中奇才。很多人見了她,都說她是讓花神附體了呢。”
周期性說完嘿嘿直笑。
等周期性不笑了,我向他詢問了關於黛瓦園的所有疑問。這些問題一直我在心裏徘徊。當我問完最後一個問題時,周期性的眼睛開始閃光。
他對我說:“夥計,我現在就差你這樣的人了。我迫切希望你能加入我和李楝的工作中來。”
作為一個寫作者,我此時比他更想進入到他們的故事裏麵去。
我對周期性說:“周書記,這件事情,我願意參與。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周期性說:“你說,我會盡量滿足你的。”
我說:“黛瓦園鎮真是太奇特了,在黛瓦園鎮發生的故事也非常奇特。我隻想請你允許我在事情完了之後,將它寫成小說。也就是說,你將故事的小說創作權給我。”
周期性沉吟了一會兒,說:“我本來想我將來退休之後,自己來寫這個故事的。現在你想寫,就讓給你。想來你是專業作家,肯定會比我寫得好。從你提的問題來看,你的眼睛能看透這些事物。但是,你明天回到水心楊花那兒,告訴讓她,讓她們自己去玩,你來幫我。後天你再去找他們。你千萬不要告訴他們你在我這兒。明天一天,我們就能把報告寫好。後天你回城裏,給我捎給書記和縣長。我不想這件事情節外生枝。”
周期性說到報告時就有些激動。我點點頭。我想:“明天,我就告訴水心楊花,我要與花仙子上山采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