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神燈神燈

“官兵殺來啦——”

一聲叫喊把楊端正從迷糊中驚醒時,朱鳳凰正在擦著楊端正的盒子炮,她看見楊端正半夢半醒,撩起一杆長槍,就往落步塘的後山頭上跑。

落步塘位於雞山縣西南白銀山下。白銀山終年積雪,雲遮霧繞。到白銀山,從雞山縣城出發,由一條官道,必經巴王店、黃家棚、響鈴口,過朱大麻子的弟弟朱小麻子的騎路樓,然後從土城聯保的金家壩,過雷劈口,上落步塘,走十二花,過鳳凰嶺,由紅岩口到碑坪,才能到白銀山。俗語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白銀山不僅高,而且有仙,山上有一座道觀叫白雲觀,觀內有三重天井,九重廂房,香客旺季,供三四百人食宿不在話下。

無獨有偶,在雞山縣西北也有一座大山,叫雲霧山。雲霧山比不過白銀山,無仙無觀,雲霧山的奇,不是奇在山上,而是奇在山下,山下的馬橡樹坪有一棵數千年的馬橡樹,這雲霧山也就因這棵馬橡樹而聞名雞山縣內外。到雲霧山,從雞山縣城出發,取道仙人溪、天柱山、趙吉坪,過琵琶鎮,然後穿大戶周大山的騎路大樓,過紫草坪,上馬橡樹坪,然後直達雲霧山。

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真正把白銀山和雲霧山聯係起來的人就是這位楊端正,地道的雲霧山下紫草坪人氏。正是這麽一個不起眼的人物,把雞山縣的兩座名山緊緊連在了一起,演繹出了

一個令雞山縣人亙古不忘的故事。

楊端正爬到落步塘的山脈上,看見朱大麻子帶著官兵在盤山驛道騎馬狂奔,馬蹄激起的煙塵足足有冬天淩晨的霧那麽厚。楊端正一邊看一考慮著要不要神兵抄槍。眼看官兵們越來越近,他一撩身回到錢牌九的吊腳樓裏,用兩扇蒲扇一樣的手拍著自己的大腿,借助“啪啪”的拍打聲,他大聲叫道:“夥計們啦,快快抄家夥,快快抄家夥,官兵殺來了。”

百十來個神兵像落步塘的柴垛子,東倒西歪地橫在吊腳子屋裏。朱鳳凰擦盒子炮的手開始發抖。聽到楊端正的喊叫,有的神兵身子一強爬了起來,有的仍然按兵不動。動了的抄槍,抄神燈。沒有動的疑心這回是不是楊端正搞的又一次操練,如果楊端正又在搞操練,自己按兵不動,又可以節約一回力氣。倒是錢牌九機敏,他從楊端正的神態裏嗅出了事態的嚴重性,明白自己的時機真的來了,便幾大步撩到屋子外麵的山脈上。風塵中官兵的馬在他的眼睛裏麵跑得更帶勁了。錢牌九見狀,腦子一急,眼前出現了一片空白,他用手打了一下頭,然後像狼嚎一般喊起來:“夥計們哪,官兵真的殺來了,快快列隊,操神燈——”

神兵們這才意識到,楊端正沒撒謊,官兵真的殺上來了,殺到荒草不生的落步塘來了。他們中一股人開始抓楊端正裝備給他們的土槍土銃,另一股人去抓錢牌九發給他們的神燈桃符。楊端正接過女人遞給他的盒子炮,朱鳳凰順勢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說:“端正,這回一定要帶上我。”

楊端正看了一眼朱鳳凰,狠狠地點了點頭,然後跳到高處,對神兵們大聲說:“夥計們,土槍土銃才是我們的矛,才是我們真正的盾,借助它們,官兵就是來個百八十人,也隻會有來無回。”

楊端正正說著,錢牌九也跳到一個製高點上,一副想說話的樣子。楊端正極不情願地讓給了錢牌九,錢牌九挺直了腰說:“神燈就是我們的盾,官兵再厲害的槍炮,隻要我們一手托神燈,一邊化符念咒語,保管我們就會刀槍不入,官兵的進攻就會‘瞎子點燈

——白費蠟’。”

說是這樣說,楊端正的土槍土銃一響,就能打死一些活物,可是錢牌九的神燈當盾用,還隻是傳說中的事情,落步塘的神兵沒有一個人眼見為實過。但是,錢牌九現在是神兵的教師,他的話楊端正不得不聽,扯起神兵打官兵,對楊端正和錢牌九的一百名神兵而言,完全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回。所以,他們最後采取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對錢牌九的神燈,寧信其有,不信其無。錢牌九為了驗證自己的神燈是百般靈驗,他站到山脈上,一手提槍,一手托神燈,讓楊端正手下的神兵朝他開銃。楊端正手下的神兵怕傷了錢牌九,傷了和錢牌九及其屬下的和氣,便推讓了,錢牌九隻好讓自己帶出來的神兵試驗,另外99名神兵就站在坎下看。試驗開始,一半人的心懸得老高,這一半人是楊端正手下的神兵。另一半人臉帶微笑,十分自信,這些神兵是錢牌九的舊部。那個體壯如牛的神兵隊員向錢牌九連放了三銃,每一銃都形成篩子一樣大的火舌,撲向錢牌九,可是錢牌九的神燈閃都不閃一下,錢牌九的身上,除了撲了一層火藥梢子,沒有一絲皮肉受傷。完事了,錢牌九拍拍胸,氣定神閑。楊端正手下的一部分隊員也開始暗自信起了神燈。

“神燈神燈,刀槍不侵!”

“神燈神燈,刀槍不侵!”

一百多個神兵隊員在錢牌九麵前,左手持神燈,右手持土槍土銃,排列成縱隊,緊急複習快要忘記了的咒語口訣,喊聲驚飛了樹上的烏鴉。楊端正實在等不住了,跑下山脈,催促神兵隊員快點上山占領有利地形。錢牌九這才帶著一百多號人爬上山脈,呈“一”字排開,然後在“區區”的洋火聲中,點亮了一百盞神燈。

官兵的馬蹄激起的灰塵遮天蔽日,神燈的光線在塵土裏麵,像星星點點的鬼火在閃動……

落步塘人從第二天一大早就開始埋葬神兵的屍體,他們整整

埋了半個月。一開始有幾戶人家還有些耐性,挖一些淺坑,把一具具神兵的屍體放進去,然後掩上落步塘的黃土。可是沒幾天,神兵的屍體開始有異味,有人就建議將它們拖到山脈下麵的一條山溝裏,把屍體丟進去,再將那條山溝填平,隻當從來就沒有過這條山溝。這個主意很快得到了落步塘人的讚同。除了在混亂中跑掉了三五個神兵,餘下的屍體很快都有了著落。

秋天的山脈很快恢複了平靜,風吹過山溝上的新土,吹幹山脈上神兵留下的血跡,過個十天半月再來一次雨水,落步塘就徹底沒有了殺過人的痕跡。可是人們萬萬沒想到,在落步塘冬至那天,天空突然雷聲大作,傾盆大雨劈頭而來,把那個山溝裏的土全衝走了,讓那些屍體露出了一多半,落步塘人不得不再次去掩埋他們。人們一邊埋人一邊罵著那條山溝。從此,那條溝也就落下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殺人溝。

神兵隊全部被滅,官府並沒放楊端正和錢牌九的過手。他們在落步塘和雞山縣城裏裏外外貼滿了捉拿楊端正和錢牌九以及另外五名神兵的告示。在告示的旁邊,他們還割了十顆人頭懸掛在那兒。楊端正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去看望了那些人頭。他發現,有九顆人頭是他帶出來的人頭,惟有一顆是錢牌九的老部下。楊端正飛簷走壁,飛身上到城牆頭上將九顆人頭取了下來,找來一個背簍,一背背上肩,消失在黑暗之中。惟獨留下錢牌九部下那顆人頭,孤零零地隨風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