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丁營
朱小麻子惜兵如子，在雞山西南是眾所周知的。
這次雞山縣長楊鳳弱為第五師攤派錢糧，朱小麻子的哥哥朱大麻子將任務一分到他頭上，他就設了一個計，將他名下的任務全部劃到了落步塘的名下。落步塘是神兵的地盤，他知道神兵怎麽也完不成那些任務，於是，他便可借此機會，挑撥第五師與神兵的關係，從而贏得第五師的支持，借他們之手來鋤掉落步塘的神兵。除掉了神兵，朱小麻子在雞山西南一帶的日子就會好過多了。到那時，雞山以南就是他朱小麻子真正的天下了。
事情按照朱小麻子所預計的那樣，一步一步如期而至。很快，打神兵的任務果真就落到了第五師丁營的身上。作為正規軍的丁營，確實沒把落步塘的神兵放在眼裏，接到任務後，丁營長就來到朱小麻子的騎路樓裏，朱小麻子擺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幾杯酒下肚，丁營長就把嘴一抹，指著桌上一碟配盤的豆豉說：“朱團總，你看落步塘的神兵像不像這碟菜？”
朱小麻子眼睛一轉，明白了丁營長的意思，說：“丁營長的意思是，落步塘的神兵，對我們丁營而言，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丁營長說：“朱團總聰明過人哪！不過本營長的意思比這個更那個，你看看這碟子裏的豆豉，像不像山上羊子拉的羊屎？這些羊屎是不是比狗屎還小？”
朱小麻子將頭湊到丁營長的眼前，盯著他說：“丁營長的意思
是，神兵連狗屎都不如？”
丁營長“哈哈”大笑起來，連聲說：“正是，正是。”
丁營長笑著笑著，突然停下來說：“朱團總，話雖這麽說，打神兵大小也是一次戰鬥，有什麽妙計用用也無妨嗬。”
朱小麻子說：“丁大營長，本團總早已按你的計謀去落實了。”
丁營長問朱小麻子：“黃莽小兒那邊的事情該不會出問題吧？”
朱小麻子說：“本團總拿性命擔保，為了蓄好體力，他們現在還在睡大覺呢。”
丁營長又問：“錢牌九回來了沒有？”
朱小麻子說：“他做事一向牢靠妥當。”
丁營長說：“他的小老婆不是讓黃莽手下給搞死了嗎？他與他們能攏頭？”
朱小麻子說：“他死了一個土包子小老婆，我在這邊給了他三個小姨太，他都歡喜死了，這個人有了女人，命都可以不要的。”
丁營長笑笑說：“這個錢牌九嗬，怎麽和本官有著共同的愛好？”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笑好了，他推開伏在他腿上的女人，扯扯衣袖說，“朱團總，我的隊伍半夜子時出發，天亮前抵達金家壩，你要一直隨我行動。”
朱小麻子點頭哈腰，滿臉堆笑：“是是是。”
半夜子時，丁營準時向落步塘開拔。丁營過了朱小麻子的騎路樓，一路上就見不到一個人影，滿眼全是風，全是樹，全是山嶺和溝溝坎坎。風順著丁營的隊伍往後吹，幾隻野兔子在隊伍前麵飛跑。當丁營快接近響令口時，隻見路中間站著一個人，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
丁營立即停住了腳步。
朱小麻子走了過去，看清是錢牌九，才回頭朝丁營喊道：“丁營長，是自己人。”
朱小麻子把錢牌九領到丁營長麵前。
丁營長問：“黃莽的事情，說好了沒有？”
錢牌九說：“黃莽已經被神兵捉起來了，我在落步塘親眼看到了，指望他從山上夾擊已經不可能了。”
丁營長說：“個龜兒子的，沒得一點兒用，那麽大個漢子，竟然讓幾個神漢給捉住了，走，老子今天就不信這個邪，一定要與他們見一個高低。”
朱小麻子說：“老九，你看到落步塘的神兵，究竟有多少人？”
錢牌九說：“總共隻有百把人吧，現在正處在扯秧草的忙季，很多人回家忙田裏的活去了。”
丁營長說：“好，百把個人，老子一個營的兵力幹掉他們綽綽有餘，難怪老子的隊伍從出了門，到現在都見不到一個人影兒呢。”
朱小麻子說：“丁營長，不是我朱靜庭吹噓你，你丁營一到，隻怕那些神兵就會嚇得屁滾尿流，他們哪裏叫什麽神兵，叫烏合之眾還差不多。”
丁營長把手一揚，說：“哎，朱團總，話可不能這麽說，英武神勇的黃莽都被他們捉去了，我們可不能掉以輕心。哦，錢牌九，你曉得那個黃莽是怎麽被他們捉弄去的？”
錢牌九說：“聽說神兵隊裏來了一個十分了得的人物，叫楊端正，他從白銀山下找到了一條蟾道，直達白雲觀後的蟾坑，然後設計用蒙汗藥藥倒了黃莽，將他們全部活捉了。我去的時候，落步塘將楊端正的故事都講吼了。”
丁營長說：“這個楊端正是個什麽樣的人？今天，老子一定要會會他。好，把陣候搞大一點兒，現在出發。”
隊伍又重新發動。
丁營開到金家壩時，朱小麻子問：“丁營長，你不是想把那些土兒漢的膽子嚇破嗎？翻過這座小嶺就是雷劈口，就到了神兵的地盤，我們放放槍，去嚇死他們。”
丁營長看著朱小麻子，“嘿嘿”一笑，然後命令副營長王幹說：
“給老子朝天放三槍，嚇死那些裝神弄鬼的土兒漢。”
“砰，砰，砰。”副營長王幹舉起槍，朝天放了三槍。
槍響過後，丁營裏一陣歡呼：“丁營必勝，神兵必滅！”丁營士兵的喊聲在金家壩的山穀裏回響。槍聲嚇得朱小麻子的腿直打哆嗦。朱小麻子想，隻要槍一響，一定會嚇破那些土兒漢的膽子。
丁營朝天放槍時，神兵隊伍早就守在雷劈口了。
神兵隊聽到了丁營的槍聲，還聽到了丁營的歡呼聲，神兵們的血就直往頭上湧。
張天化聽了，實在忍不住了，大叫一聲：“來吧，老子把你們殺個片甲不留！”
楊端正按住了張天化說：“冷靜一點兒，我們到前麵山頭上去看看。”
張天化嘴裏“好”字剛一出口，就是一個“百步長”，拽著楊端正，飛身到了雷劈口的山岡子上。
晨曦裏，丁營黑壓壓一片，像一股黑潮，向山崗子湧來，楊端正壓低聲音說：“他們隻需要十分鍾就會到我們陣前，走，回去。”
張天化又是一個“百步長”，將楊端正帶回了陣地上。
楊端正走到朱化之跟前說：“隊長，丁營已經在爬山崗子了，隻要十分鍾，就會進入我們的陣地。”
朱化之說：“曉得了，你快回到你的陣地上去。萬老師，下令布法念咒吧！”
萬連直頭戴五服官帽，身穿彩袍馬褂，下著豔麗裙袱，走到神兵隊前，五個鑼鼓手也在他身後一字排開，一張八仙方桌也抬到陣前，桌上供著諸神牌位，掛著李老君畫相，還有令牌震堂木一塊，裝米的木升子一個，紙錢三刀，大中小竹卦三副，香柱三根，桃樹七枝，師刀、鐵劍各一把，杯子一個。
萬連直走到桌前，將手中令牌一拍，大聲叫道：“神兵大道，替天行道。天地陰陽，全助神兵，急急如令。”說完，一陣“咚鏘咚鏘”的鑼鼓響起來，萬連直燒香磕頭作揖，擺出兩個搖風擺柳的“八字
步”，二個前後浪**的“丁字步”，然後唱起請神的五句子歌，依次請來玉皇、王母、李老君；然後請來薑子牙等六六三十六位諸神封位，把八仙桌上紙灰弄得滿天飛。請來了諸神，萬連直最後一道法術是請師。他小心謹慎地報了師傅的生辰八字，然後三請四催，請了陽間請陰間，請了師傅請師奶，請了師奶請師兄，然後一一打出卦相看一看，隻見全部是順卦，表明他的師傅們已經全部到位，準備幫萬連直一顯身手了。
請完了諸神後殺雞，萬連直嘴裏唱著各種各樣的雞的名字，神皇雞、地王雞、野山雞、騷公雞，最後一隻叫刺符雞。他一刀殺了它，萬連直叫它流血它就流，叫它止住就止住，句句靈驗。
殺了雞，萬連直又開始招兵買馬。六六三千六百個兵馬，很快就招齊了，然後三聲號角，放了出去，隻見萬連直說道：“諸位神仙兵馬，我身後就是落步塘的英勇神兵，奉請你們一一附體，他們是你們的載體，隻要你們一附到他們身上，他們就刀槍不入，所向無敵，為民請命，行天下之正義，急急如令，全體神兵，念咒吞佛，準備迎戰！”
萬連直一聲令下，神兵們立即跪在地上，將手中的刀槍放到地上，人人手托神燈，埋頭念咒，然後將咒符點燃，化成灰燼，紛紛抹進了口裏，人人嘴裏成了一片黑。
當楊端正將咒符灰塞進嘴裏，吞到肚子裏時，丁營開始露頭了。
“再放三槍！”
上了雷劈口，丁營長看到神兵湊在一堆，全部縮在那塊田壩的角落裏，心裏麵就好笑，“這是什麽神兵哪，真他媽的活見鬼，老子還沒出動就全部嚇得趴在地上了，快快，朱團總，再給老子放三槍起聲炮，幹脆把這些龜兒子的屎尿給放出來。”
朱小麻子臉上滿是笑容，拔出腰上的手槍，一隻手捂著耳朵，一隻手將手槍斜舉在天空，“叭叭叭”，連放三槍，槍聲驚飛了幾隻晨鳥。
朱小麻子把槍管伸到嘴邊，吹了吹槍口上的餘煙，罵道：“他媽的個奶奶的巴子，又浪費了本團總三顆子彈。”
丁營長笑著說：“瞧你這副小樣兒，就是幾顆雞巴子彈，回去了老子給你三箱還不行吧？”
說話之間，丁營離神兵越來越近。
黑壓壓的一片神兵，全部跪在地上，連眉眼都看得清了。丁營長爬到一個小山頭上，神兵就全部收到眼底了。他指著他們說：“媽那個巴子，朱團總，你看看那些低眉順眼的野鬼，簡直太不中用了，還沒開打就全他媽的是一副死相。算了，我們到樹林裏喝早酒去，把這群龜兒子交給副營長去收拾好了。”
朱小麻子大笑：“好，丁營長好主意。來人，快快備菜備酒，我要與丁營長喝早酒。”
丁營長叫來副營長王幹，如此這般讓他領兵去收拾嚇癱了的神兵，然後和朱小麻子鑽進樹林裏，在地上鋪了一件軍衣，擺上雞鴨肉魚，就著軍壺裏的酒喝了起來。
副營長王幹吞著口水，帶著一營兵，一步步向神兵靠近。王幹邊走邊罵道：“臉上沒有二兩肉，裝什麽婊子，不是你們造反，老子現在肯定還巴在**睡大覺。”
當王幹走到離神兵隻有五米遠的地方時，他停住了腳步。他身後的兵也全停住了腳步。他看到神兵一個個嘴巴全是黑的，他們的手臂上也是筋骨爆爆的，好像全都憋著一股勁兒。
此時，整個雷劈口突然安靜下來，隻有風吹動樹枝的聲音。丁營長和朱大麻子劃拳行令的聲音也冒了出來，在雷劈口的原野上回響。
王幹打了一個寒噤，身上的汗毛倒豎起來。
“王幹——，我操你娘，你停住幹什麽？”身後樹林子裏的丁營長看到他的隊伍停滯不前，便一隻手提酒壺，一隻手提著雞腿，大聲吼叫起來。
王幹聽到了吼聲，低聲對身邊的兵說：“我喊完話，你們就去
取他們的刀槍。”說完，王幹清了清嗓子，喊道：“大道神兵，你們聽好，都把刀槍舉到頭頂上，繳槍不殺，若有違反，定殺不赦！”
王幹的話音剛落，神兵們齊刷刷地把刀槍舉到了頭頂之上，王幹懸著的心才落下來，他扭過頭，操著雞公嗓子命令道：“全體士兵，快快上去，先繳槍後繳刀！”
士兵們提著槍，一窩蜂湧上去，都想繳一把好一點兒的槍，他們早就聽說神兵從楊森的散兵那兒得到了不少德國造的毛瑟槍。
就在丁營的士兵走到神兵跟前，伸手去取他們頭上的武器時，神兵隊教師萬連直緊咬著的牙關突然鬆開，一口雞血噴向天空，在雞血形成的紅霧中間，隻聽見一聲大吼：“殺——！”
全體神兵拔地而起，掄起頭上的大刀長矛和槍刺，向毫無防備的丁營猛殺。
在一片刀光槍影中，楊端正看到一抹紅暈從天邊升起來。殺人的血光與清晨的陽光正好會師，交織成一幅血腥的圖景。楊端正在一個丁兵伸手揭他的雙刀時，他在一瞬間挪出一把大刀，然後讓它沿著手臂，劃出了一個長弧，丁兵的一隻腿立馬從身上掉下來。當他還沒來得及明白是怎麽回事時，楊端正站起身來，頭上那把刀又砍向了他的右臂。僅僅用了一秒種，楊端正就結果了這個狂妄的士兵。他一腳踹開他的屍體，舞著雙刀殺入了丁營。
丁營長沒想到情況會這樣，這些土兒漢竟然還會裝死，他扔掉手中還沒啃完的雞腿，嘴裏喊著“殺死他們”，向陣營前跑過來，朱小麻子也拖著一張被酒薰紅了的臉，跟在後麵往陣前衝。
突然遭到反抗，給了副營長王幹一個措手不及，但是他又極怕死，就躲在士兵堆裏，揮舞著雙臂，叫嚷著讓大家盡力拚殺。神兵的攻擊很快讓丁兵們清醒過來，他們往後退了幾步之後，又抬起槍刺，紛紛衝上去與神兵對拚。
楊端正帶著四名神兵，在丁營陣內橫衝直撞，一口氣殺死了十多個人，不知不覺地陷入了丁營士兵的包圍圈中。楊端正一邊招呼身邊的神兵與自己背靠背圍成一圈，一邊高呼：“張老師，快，
我們裏應外合！”
正在包圍圈外廝殺的張天化聽到了楊端正的喊聲，立即組織了上十個神兵，形成一股攻勢，向包圍楊端正的官兵殺來。楊端正和被包圍的四名神兵見來了增援，勇氣陪增，又一口氣殺掉了幾十個官兵。包圍圈上的官兵很快就抵擋不住了。張天化施出一個“百步長”，鑽進包圍圈，與楊端正們一起合力廝殺，丁營官兵見勢不妙，一個個掉頭就跑。
楊端正見了，高聲喊道：“官兵逃跑了，兄弟們，快追！”
楊端正的喊聲，振奮了神兵的精神，大家拚殺得更猛。倒是丁營的官兵聽了，以為整個丁營開始撤退了，紛紛扔下正在與之搏殺的神兵，加入了丁營潰逃的隊伍。
丁營長沒想到情況會是這樣，他胡亂朝著天開了幾槍，讓丁營官兵頂住，可是，潰逃的丁營官兵根本就沒有一個人聽他的，他隻好喊了兩聲“給老子頂住”之後，就換成了“給老子撤”的命令，然後與朱小麻子一起，跌跌撞撞，退到一個岩洞口裏麵，才穩住陣腳。
看著洞裏洞外驚魂未定的官兵，丁營長拍著大腿罵道：“個龜兒子的，老子太低估這些土兒漢了。楊端正，這回算你龜兒子狠，老子過幾天再來跟你龜兒子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