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效班超
韓大狗見望水芳這樣,就什麽也不說了。他轉身向自家的老屋走去。韓大狗要去找爺爺。爺爺給韓大狗講的鎮上的事,一切仿佛就在眼前。爺爺把鎮上招兵的情景講得韓大狗的血都沸騰了,韓大狗恨不得到鎮上去親眼看一看。可是,爺爺不許他去。爺爺怕他到鎮上了會惹事。韓大狗就要爺爺給他講鎮上事,一文一武一字不漏地全講出來。
爺爺說,鎮上的旗子全都寫著保家衛國之類的話,有的還寫著抗日到底,而且鎮上的旗子到處都是,就像旗子的海洋。鎮上的學生全部都上了街,他們在街上呐喊,揮舞著小旗子不說,還一遍又一遍地唱著一首叫做《保家鄉》的歌:
同胞們,
細聽我來講,
我們的東鄰省有一個小東洋,
幾十年來練兵馬,
東洋稱霸強,
一心要把中國亡。
有錢的出錢把家鄉保,
要不然敵兵到,
燒殺無人道,
有錢也沒處逃。
.....
爺爺說,這邊的歌像潮水正一浪一浪往上趕,那邊的學生又唱起了《從戎歌》:
樂從戎,
效班超。
絕大漠,
景飄搖,
發揚愛國共礪寶刀。
金甌破,
強虜驕。
關河動,
朔風飄,
振興中華責在吾曹。
曹操暮操樂陶陶!
三千強弩齊射潮!
好男兒,
莫辭勞,
鐵騎夜渡遼。
......
爺爺說,學生娃不僅會唱歌,唱得那麽好聽,他們還會演戲,他們演的《抗敵十問》,讓台下的人個個將手掌都拍紅了,有的甚至拍腫了。舞台上,那細嫩嫩的娃娃,往台上就那麽一站,一個一個地提問,下麵潮湧著的人就一齊回答,震天地響亮。那娃問到傷心處,嗓子都啞了,聲音都嘶了,可是,那娃仍然流著眼睛水,大聲問道:
“是誰殺死了我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下麵齊答:“日本鬼子!”
“是誰侵占了我國的東北、北平、天津、上海、南京、武漢?”
下麵齊答:“日本鬼子!”
“是誰燒我房屋,炸我家園,**姊妹,食我血肉?”
下麵齊答:“日本鬼子!”
問到這裏,台上台下,又一齊唱起了激昂的歌:
向前走,
別後退,
犧牲已到最後關頭,
同胞被屠殺,
土地被強占,
我們再也不能忍受!
亡國的條件決不能接受!
中國的領土一寸也不能失守!
拿我們的血和肉,
去拚掉敵人的頭…………
爺爺最後說:“欺老不欺少,連三歲的娃娃都在喊打,那東洋鬼子就是鐵打的,怕也背不住。”
爺爺的話沒說多久,江裏就開始過船。先是一天又一天過輪船。大的小的中的,一艘艘輪船前後左右拖著三隻駁船,遠遠上去,像是江麵上長了一座又一座黑色的山峰。它們緩緩溯水而上,走到伍廂的廟的灘前,行駛的速長慢得出奇。韓大狗沒事就坐在山包上數船,每天有12艘輪船行上水,然後隔幾天就會有12艘輪船行下水。行下水時,輪船拖泥拖著三隻空駁船,輕盈明快,將綠綠的江水劃出一道道迷人的波紋。很快,韓大狗就發現了這些船與以往的船不一樣,在它們的船身上,依次打著“民生1號”、“民生2號”,甚至還有“民生12號”,而且這些船上水船和下水船相遇時,不像以往的船那些誇張,隔多遠就把汽笛拉“昂昂”叫,它們從不聲張,即使一拖三,在江麵劃水而,沉重得像拉犁的老黃牛,可是它們依然毫無聲息,兩船相遇時,船頭各站一個人,手裏拿著一麵暗紅的旗子,上下左右揮動,兩艘船就安然地擦肩而過。
就這樣,這些輪船和偶爾的木船,不停地從江麵上劃過,從韓大狗的眼皮底劃過,直到把韓大狗的興奮勁兒全部劃沒了,讓他對江麵上那些來來往往的船習以為學常了。好像那些船本身就沒動,而是成天停在江麵上,或者是它們已經成了江麵上固定的風景。所以,韓大狗不再爬到江邊的大石頭上看了船了。他又回到了柿子樹上,在上麵東看看西望望。直到江麵上又出了密密麻麻在木船,一隻接一接,簡直成了一條長龍,韓大狗才又柿子樹上溜下來,爬到江邊的大雞蛋石上,數著一隻又一隻木船。可是,韓大狗數著數著,就數不清了。因因為他看到木船上擠滿了人,那些人男女老少都有,他們打著大大小小的包,提著各式各樣的包袱,將一隻隻小木船擠得滿滿的。甚至有的船為了不讓船上的人掉進江裏去,沿著船用纜繩將船團團捆綁著,就像些那些人被一捆捆在船上一樣。看著船上的人,韓大狗就懶得數船隻的數量了。木船到了伍廂廟前的灘頭了,就得靠人拉纖。這時,船上會下來三五個纖夫拉纖。韓大狗看著他們趴在地上,伏地而行,就上去幫他們搭一把力。搭完力之後,韓大狗就問:“你們這是去哪兒?怎麽這麽多船。”
船上了平水,纖夫收拾著纖繩,準備上船。一名纖夫操作川腔說:“我們還能去哪兒嘛,東洋鬼子都打到武昌嘍,這些人就隻有逃到重慶去嘛。”
韓大狗說:“武昌在哪兒?我隻聽說過宜昌。東洋鬼子打到武昌,就沒有人打東洋鬼子?”
纖夫說:“哪裏打得贏他們嘍,一打就敗,一打就敗,這不,就連國民黨的首府都要遷到重慶去嘛。”
韓大狗:“那這樣運,會運到哪個猴年馬月去呀。”
纖夫說:“唉,苦隻苦了我們民生公司……”
纖夫話沒說完,就上跳上船,劃船去了。韓大狗弄清了這些船隻來來往往的真相,便怏怏地往家走。
韓大狗想把纖夫的話告訴爺爺,他走到了爺爺的房門口。爺爺是個年老體衰的村長,還是個爛眼瞎。爺爺在**迷朦著眼在睡覺,爺爺聽到韓大狗的腳步聲,爺爺就說:“大狗子,你的腳步怎麽像掉了陽氣。”
韓大狗理也沒理爺爺。韓大狗想,爺爺的無事話一輩子也理不清的。韓大狗就靠著爺爺的門停下了腳步。爺爺說:“大狗子,你今天有點兒反常。”
韓大狗說:“爺爺你才反常。”
爺爺說:“大狗子,你心裏肯定裝著事情。”
韓大狗說:“我要去當兵打東洋鬼子。”
爺爺從**跳了下來,一步就竄到了韓大狗的麵前。爺爺一把抱住韓大狗說:“我就隻你這麽個親人了,你要是在戰場上死了,我可連個靈牌子都沒人端了!”
爺爺說著老淚就來了。不過爺爺這次沒像原先那麽放聲大嚎。韓大狗就怕爺爺放聲大嚎。韓大狗看著爺爺的爛眼瞎想,要是爺爺像原先那麽大嚎,他肯定會不再想去當兵了。他一定會在爺爺的嚎聲裏屈服。可是爺爺沒有原先那樣放大聲地嚎。這就更加堅定了韓大狗去當兵的決心。
韓大狗想,爺爺骨頭裏也想著讓我去當兵哩,爺爺還是我們村子裏的老村長,我明天就去當兵。爺爺終於又說話了。爺爺說:“你聽沒聽說過,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兵。”
韓大狗說:“你上次還說,鎮上學生唱的是好鐵要打釘,好男要當兵。”
爺爺說:“你走了,我幹脆死了算了。”
韓大狗說:“我已經給水芳說好,讓她照顧你。我把那個東洋鬼子殺了,就回來給你端靈牌子。”
爺爺說:“我這個村長雖然不中用了,老了,可想保住你不當兵還是綽綽有餘的哩。”
韓大狗又說:“我把那個東洋鬼子殺了,就回來給你端靈牌子。”
一大清早,江裏又開始一隻船接一隻船地過。韓大狗還在睡覺。每天早上在村子裏轉一圈,成了韓振武的習慣。不同的是,今天,他手裏多了一隻鑼棒槌和一隻鑼。招兵的消息幾天前就放下來了,韓振武這是提前去做招兵宣傳。當他拿著鑼,咣地敲了一下,突然從江麵上的天空裏,飛出幾隻鐵鳥。它們超低空飛過村子,驚起村子裏一陣雞飛狗跳。韓振武知道情況不好,拿著鑼猛敲,大聲叫著讓人們趕快躲避。他自己也躲進了村口那個岩洞裏麵。
幾分鍾,飛機掠過村,向廟河飛去。不一會兒,廟河方就傳來爆炸聲,就連伍相廟一帶的江麵頓時變得野性生猛起來,一疊疊江浪跳躍起來不停地拍打著江岸上的礁石。
見飛機的聲音小了,韓振武和躲藏在岩洞的村民鑽了出來,來到村道上,村子裏麵麵的人聽到爆炸聲,也紛紛跑出來看熱鬧。韓振武看著村口的村民越來越多,便又敲打了一下手中的鑼,大聲喊道:“鄉親哪,鎮上就要招收抗日兵丁壯丁。當兵乃國民義務,抗日本,打鬼子,保家衛國無限光榮。
韓振武邊打邊喊,感著喊著,突然看見大狗子和一夥人跑了過去。
一個村民看著韓振武,笑著說:韓村長,你家大狗子也成人了,你怎麽不把他弄去當兵?
韓振武陪著笑臉說:“會的,會的。他年紀還小。到了年紀自然會的。”
另一個村民也湊上來,對韓振武說:“別是人家的孩子是抗日的料,你家大狗就不是抗日的料吧?”
韓振武聽了這話,把臉一沉,說:“你這話就不對了。大狗子身上還背著殺母之仇呢。你家的孩子是不是非得背這個一樣仇恨了,才去當兵抗日殺鬼子?”
韓振武的反問,讓村民沒有話說了,便悻悻地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