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父

1988年4月30日晚,我做了一個令人費解的夢,夢見我已故 5年的父親。他老人家仍像生前一樣神采奕奕,來找我托人落實 他級別待遇的政策,並說在陰家見到許多過世的領導,因他應該享 受縣團級的待遇,在陽世沒有落實,所以到陰間後,工作不好安排, 一直聽差打雜。醒後,我心裏想,看來這幹部政策還有連續性哩。 說夢之前,我將夢中牽涉到的幾件事先作些交待。

一是我父親的簡介,我父親叫閔承喜,湖北麻城閔集人,生於 1923年。1947年被國民黨捉去當炮灰,同年被解放軍在宋埠一戰 俘虜。此戰役解放軍傷亡較大,對匪軍“東八奎”隊伍恨之入骨。 戰鬥結束後,解放軍在俘虜中清查“東八奎”的士兵,因“東八奎”人 將水稱為“許”,說“許”者,格殺勿論。閔集這地方有時也把水叫成 “許”,幸喜我父福星高照,當一解放軍戰士端一碗水,放在他麵前 問:“碗裏是什麽?”我父答:“是水。”一字之差,他免遭殺頭之禍,同 時棄暗投明,參加了解放軍,成為一名革命戰士。

自此後,他隨劉 鄧大軍出生入死,南征北戰,曾參加了平津、遼沈、隨州等著名戰 役。作為百萬雄師中的一名戰士,橫渡長江追殲蔣軍,為解放全中 因立下了戰功。解放後,轉業回鄉參加了土地改革,先後擔任過政 委、經理、科長、處長、企業書記等職務,把畢生精力投人了社會主 建設事業,工資級別達到行政18級。於1983年清明節,在工作 崗位上病逝。

按中央文件規定,1949年以前參加革命,行政級別18級,辦 了離休手續的可享受副縣級待遇。可他老人家三個條件達到兩 個,由於未辦離休手續,所以骨灰進不了老幹間,靈魂沒有得到合 理安置。

二是,1987年春,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我在老家一個叫西門塘 坎的水塘釣魚,不想一連釣起兩條“白虎”、兩條“白龍”。圓夢者 說:夢中看到“白虎”要見孝,看到“龍”要生兒。果然,這年初我姑 爺胃癌逝世,次年春叔父也是胃癌喪身,這兩條“白虎”算是應驗 了。可是生兒的事沒有指望,不僅我沒生兒,連姑老表、舅老表、我 兄弟幾個都是生姑娘,真所謂八字不好,聯帶姊妹,好事臨不到我, 壞事說到就來。

叔父逝世後,我去奔喪。家裏按風俗請了道士唱道。這是第 一次參加這種古老的祭奠活動。

晚上,兩個老道士被請進門,換了道袍,便做唱道前的準備工 作。他們將親朋送來的紙錢,一一包封好,封麵上寫著在世者送給 死者的姓名和字樣。然後,尋問了我叔父的親朋好友中先前逝世 者的姓名,老道便給每個先逝者封一包紙錢,寫上他們的名字,作 為我叔父帶到陰家的見麵禮。老道包的草紙錢必須是一樣多,不 然先逝者的後人有意見不高興。老道給我父親也封了一包,見到 那一包是給我父親的見麵禮,我的心似乎得到了一點安慰。

準備工作做好後,老道要我叔父的親生兒子閔先兵,跪在骨灰 盒前,唱道就開始了。兩個老道念念有詞,一唱一和,先是見了各 路神仙,後曆數了死者一生的功德,每段之間親人要大哭一場,門 外要放鞭炮,長子要磕頭三個。緊接著道語叫“放昌”,就是講明新 鬼給老鬼帶的禮物各是多少,以防新鬼“貪汙”。這時我問老道,這 是真是假。老道說:“隻曉得師傅這麽傳,不知真假。”道唱完後就 去哭“望鄉台”。相傳人死後三天才喝閻王賜的迷魂湯,喝了迷魂 湯,前世的事便忘記得一幹二淨。所以,農村的“望鄉台”都安排在人死後第三天晚上,說這是死者最後看一眼來人。我叔父的“望鄉台”設在村辦公室的球場上,台上鋪好他死前墊的床草棉絮,棉絮 上放著老道封好的紙錢,紙錢上安放著陵屋,一柱火將這些東西化 為灰燼後,親屬便痛哭,曆數逝者的功德,親朋朝這堆灰磕頭。農村便是用這種方式寄托哀思。 言歸正傳,再來述說1988年4月30日晚,我夢見父親的情景。 這天是我叔父滿頭七,晚上我看電視到淩晨1點,可毫無睡意,便從**起來寫故事,一直寫完《夢捕案犯》後,感到有幾分倦 意,這才上床睡覺。朦朦朧朧中,這又回到閔集老家。說來也奇 怪,我每次夢中看到的已故前輩都是在老家的老屋裏,其實老屋很 早就改建了,新建的房子也賣了。聽老人講:老屋是香火屋,已故 的老人的靈魂還留在老屋,年年接受後人的香火。夢中我走進了 以前我準備結婚的房間,正在看那張老式的雕花八根柱子床。突 然,我見父親的影子從窗前一晃,我知道他已經不在人世,便躲在 床後,想他如進房裏來,便抱住他不讓他走。一會兒,父親果然進 到房裏,隻見他衣著整潔、容光煥發,身體還是像生前一樣硬朗。 等他走近,我便從床後跳出來,緊緊地抱住他,父子久別重逢,相擁 而泣。父親第一句話就問:“我應享受副縣級待遇的文件下了沒 有?”我答:“找了幾次,因您不在人世,不好下文件,看來有困難。” 父親含著眼淚說:“後到這邊的,好多能力比我差,資曆比我 短,因陽世享受了副縣級,到這邊都安排了好位置。我這邊的領 導,老是叫我等文件,過來5年一直沒有落實,總是叫我出差打雜。” “這幾年物價漲得狠,我工資還是老級別,因副縣級待遇沒有落實,工資也無法加,生活有些吃緊,這不,還隻能抽園球牌的香 煙,隻不過比陽世多一個過濾咀。”隻見父親拿出園球牌煙抽。 我見他說生活困難便問:“逢年過節我們燒了那麽多紙線,收到沒有?”

父親歎口氣說:“收是收到了,但都是角票子,不夠用。”

我見他仍然過著艱苦的生活,心裏很是過意不去說:“您等一等,我到街上去給您買兩條好煙。”

“算了,我馬上要走,這次是到中一出差,順便來看看,三伯的妻侄女在前麵等著哩。”父親阻攔說。

“到中一正好要從街上走,我送您,順便買煙您帶在路上抽。”我隨父親出了門。

經過叔父門口,我問:“六爺死了,您知不知道?”父親說:“不知道。這幾天我沒有落屋。”

“道士唱道時說,要請您們弟兄見麵,六爺還給您帶了錢作見麵禮哩!”我說。

父親看著我六爺的屋說:“人死後,開始幾天是糊裏糊塗的,三天後才慢慢清醒過來,帶去的見麵禮他要送給我的。”

“這麽說,道士說的都是真的。”我吃驚地問。父親答:“那還能假。”

我又接著問:“您見到過二伯爺沒有?”

“我到陰間時,沒有唱道,也沒有哭望鄉台,空著兩手去見他。從此,我們就沒來往了。”父親懊喪地說。

看來陰間也很講究送禮啊,我心裏這麽想。

說著說著,我們走到垸下的三伯屋門口,叫了其侄女,便朝閔集街上走去。我走進一家日雜門市部買煙,一個姓張的女營業員,說沒有“紅金龍”、“紅雙喜”的煙。我好說歹說,她就是不同意賣。我知道這種煙要開後門,沒有熟人是買不到的,就自我介紹說:“我是縣委辦公室的,你好歹借我一條,我回到縣城再買了還給你。”

一聽說我是縣委辦公室的,她的態度馬上變得溫和起來,答應幫我找一找,一會兒,她拿出兩條“紅雙喜”。等我拿著煙出門市部,我父親已經走了很遠很遠,我喊他,他也不搭理。這時我聽到雞叫了,我知道陰間人趕路要在天亮前。我從夢中醒來,此時,雞 正叫頭遍。

聽到窗外的雞叫聲,我想著這個夢,仿佛剛剛送走父親,心裏 戀戀不舍。他在夢中提到的往日燒的紙錢是角票的事,過去我腦 子裏並沒儲存這個信息。後來聽老人講,平日打印的紙錢都是角 票,應證了父親的話,這一點使我不解。另外我垸下的三伯父的確 有個妻侄女15歲時病死,這是在夢中父親告訴我的,後從三伯父處得到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