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象無形4
7
劉大文重新上班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開會。他想把同和堂所經營的八千多個品種的藥品，全部由平價銷售轉變為零利潤銷售。話一出口，立馬在班子中間引起軒然大波。包括楊要緊在內的人，都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一個有朝氣、有活力的企業靠的是什麽？無非兩個字：利潤。現在，劉大文居然連利潤都不要了，不是瘋子還能是什麽？
不等大家討論，劉大文隻管掏出筆記本，按照自己的想法，照本宣科讀了起來。讀完以後，將筆記本一合，也不征求大家的意見，隻管安排楊要緊：“你去通知各新聞單位，發布該消息。散會！”
會散了，杜秀英的一顆心始終還在那高懸著，她終於忍不住又敲開劉大文辦公室的門。
“劉總，我還是不明白，我們這樣做究竟圖的什麽？”杜秀英小心翼翼地問。
劉大文嘿嘿地笑起來：“坐下吧，我慢慢告訴你。圖什麽？從大的方麵講，我們真真切切地讓市民得到最大的實惠；從小的方麵講，為了保住同和堂這千餘名員工的飯碗。不去考慮盈利，也是我們麵對激烈市場競爭所不得不采取的一種策略。”
一番話很快掃去了杜秀英心中的迷霧，讓她豁然開朗。她一下子想明白了，自從同仁堂開業以來，同和堂的營業額一直像漏氣的皮球樣在日漸萎縮，照這樣的速度下去，同和堂距離關門的日子已為時不遠。同和堂一關門，這麽多人怎麽辦？後果是多麽的可怕！這幾天，不單單是她，她相信連張建設、李會真，甚至到同和堂的每一名普通職工，都在默默地為同和堂想著對策，畢竟企業的生存，和大家的命運息息相關。現在，杜秀英打心眼兒裏更加佩服劉大文。像這樣的主意，也隻有他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想出來。同事這麽多年，她還算了解劉大文，但是有些時候，她又似乎不能真正了解劉大文，在關鍵時候，在他這個人的身上，總是閃現出一個大智慧者所獨有的詭秘思維。
同和堂很快又轉危為安。
同仁堂不可能每天都用大炮打鈔票。顧客像流水一樣重新匯聚到了同和堂。侯大進坐不住了，一連幾天，他都寢食不安，腦子在超常規地飛速旋轉著。在短時期內，如果不能出台一個很好的對策，那麽同仁堂就基本注定了她即將夭折的命運。因為侯大進非常清楚，決定企業生存與否的先決條件，無非是價格。他真想甩開膀子，和同和堂大打一場價格戰。但是往往想法還沒誕生，隨即就流產了。就價格而言，他沒法和同和堂相比。同和堂已經經營了那麽多年，從社會品牌到經濟實力，都已經成了氣候。而同仁堂則像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幼兒，從經濟實力上根本無法和財大氣粗的同和堂相對峙。劉大文這一招可真毒啊！同和堂可以不講利潤隻保飯碗，而他同仁堂如果沒有盈利，靠什麽來發展壯大呢？僅此一項，就足以讓侯大進深感困惑。看樣子，要想擠垮同和堂，隻有從另外一個角度下手。
機會很快來了。幾天後的一個上午，侯國防打來電話，讓侯大進立即到他辦公室去一下。侯大進不敢怠慢，慌慌張張地跑步上了樓。
一見侯大進進來，侯國防親自走到門口，把虛掩的門關結實。而後神秘兮兮地透露給侯大進一道消息：國家要對首批醫藥經營企業進行GSP（國家藥品經營質量管理規範）試點認證，屆時，將由國家GSP認證人員對經營企業的商品購銷、儲存等每道程序進行嚴格驗收。藥品是特殊商品，如果通過了認證，就表明你的企業已經完全符合國家標準。如果一直不能通過認證，那麽這個企業今後將隨時有被取締的危險。因此，能否取得這個認證，對藥品經營企業來說可謂至關重要。
侯國防又俯在侯大進的耳朵上說：“省裏要考察的是同和堂，而我們推薦的是同仁堂。所以省裏決定，對兩家企業同時進行驗收，但最終隻選擇其一作為認證企業。趁現在消息還處於封閉階段，回去後你要立即按照GSP的驗收標準進行布置，務必做到百密而無一疏。隻要能成為認證企業，你手裏就等於攥了一張王牌。至於以後怎麽做文章，就是你的事了。”
侯國防一席話，把侯大進激動得幾乎哭出聲來。
當同和堂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認證人員已經從容走進了他們的營業大廳。弄清他們的來意後，杜秀英和張建設他們顯得很慌亂，趕忙跑到劉大文辦公室去匯報。此刻，劉大文還在鼓裏蒙著。聽他們這麽一說，劉大文也有些緊張，他當然明白這個認證對企業的重要性。不過劉大文隻是慌了一下，卻沒有亂。他冷靜地對杜秀英他們說：“既然不讓咱們知道，咱們也就沒必要再通知職工。真是通知了他們，他們心裏一緊張，也未必不露出破綻。倒不如就這樣順其自然地接受他們的驗收，這才真正能體現我們職工的素質。萬一沒有被通過，我們可以總結經驗，吸取教訓，找準差距，繼續努力嘛！”
驗收結束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恰好趕上同和堂要公開舉辦一個晚會。一聽說表演者都是同和堂的內部職工，驗收組的專家們頓時來了興致，一致要求看完表演再走。劉大文不敢怠慢，立即叫來楊要緊，讓他在前排準備好桌椅歡迎驗收組。就在這個空當，楊要緊立馬意思到：讓同和堂出醜的機會來了！於是趕忙跑回辦公室，把電話打給了侯大進。
接到電話，侯大進異常興奮，立即安排兩個弟兄：“做好準備，晚上到對麵看熱鬧去。”
晚會從策劃到表演，都是由同和堂內部職工獨立完成的。導演是張建設，因為有驗收組的領導參加，張建設考慮得比原來更加縝密，從燈光到音響，從舞台到演員，都重新作了近似天衣無縫的安排。
第一個節目是大合唱：《我們工人有力量》。穿戴得體的同和堂職工，排著整齊的隊伍從側麵登上舞台。在辦公室小王的沉著指揮下，嘹亮的歌聲順著會場蔓延開來。正唱得鏗鏘有力的時候，隨著“嗵”的一聲悶響，整個舞台立馬向前傾倒過來。不好！坐在前排的劉大文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他想站出來製止一下混亂場麵，但是眼前的情景卻出乎了他的意料：舞台雖然倒了，但是台上的隊形沒亂，職工們渾厚、沉穩的歌聲沒變，大家唱得似乎比剛才更起勁，更賣力。
劉大文又坐下了。
也許僅靠幾個俗套的節目，還不能真正打動這些來自京城、閱曆豐厚的專家們，但是從倒台的那一瞬間，讓這些專家對同和堂職工的整體素質有了新的認識，每個人都從心靈深處由衷地發出驚訝的讚歎甚至震撼。他們也不得不對劉大文這個貌不驚人的家夥另眼看待了。在第二天進行的無記名投票的時候，同和堂以滿票的絕對優勢，順利通過國家級資格認證，成為全省絕無僅有的兩個認證企業之一。
認證完畢，張建設勾著頭，手裏拿著一份檢討書，像個犯了錯誤而需要請家長的孩子，艱難地敲開劉大文辦公室的門。一見劉大文，張建設的臉更紅了，他一邊遞檢討書，一邊喃喃地說：“對不起！劉總，我沒有把舞台布置好，讓人家看咱同和堂的笑話。我已經寫好了檢討，要求在職工大會上公開念。”
劉大文伸手接過檢討書，看都沒看就撕成碎片扔進了紙簍。而後笑說：“按說，節目演砸你應該負責。但是這次不追究了。知道嗎夥計？你歪打正著，反而立了大功。正是你這一歪，把同和堂職工的素質給亮了出來。以功抵過，咱誰不找誰！”
“劉總，我一直懷疑有人在故意搗亂，台角的螺絲箍得那麽緊，怎麽可能會滑落呢？
台子搭好後，我還特意圍著舞台轉了幾轉，發現每個螺絲上得都很牢固，根本不可能脫落。”
“哦，知道是誰在搗鬼，我非要獎勵他不可！幫了我一個大忙。”劉大文依然興致衝衝。
“辦公室小王剛才特意找我說，楊要緊主任在晚會前曾經往同仁堂打了個電話。”張建設壓低聲音說。
“在沒有抓到證據之前，不要亂說別人的不是。同和堂成功的秘訣，就是因為大家的心很齊，人心齊、泰山移。再說，就他一個人有外心又能怎樣？我就不信，一根繡花針，還能穿透一座長城？”劉大文說。
8
劉大文從省城獲得消息，明天下午，市場銷售前景看好的“曲美”集團，要來市裏篩選產品在轄區的銷售代理權。正因為市場比較火爆，人家在篩選代理商的時候也格外小心，他們揚言，誰的錢最多就交給誰做！
這一段時間，同和堂剛爭取了上百畝土地，準備籌建一個全省最大、倉儲條件最好的中藥材批發市場。征地以及籌建所須的費用，已經把同和堂的剩餘資金全部占用。現在，曲美的代理權問題，讓劉大文陷入了困境。他打算先給人家通個電話，目的是想試探一下，憑著同和堂多年來在醫藥行業的聲望和信譽，能否空手把經營權給承攬過來。
說來也巧，曲美的業務員當中有個姓李的，曾經在另外一家藥廠做過銷售。小李以前跟同和堂打過交道，特別讓他感動的一次，是小李因為粗心，把貨給同和堂發多了。而他又陰差陽錯把多發的那筆賬，錯記在另外一家客戶頭上。這就等於他在不知不覺中，給同和堂搞了上萬元的“讚助”。因為是賒銷，同和堂沒有付現款。年底對賬，那家客戶死活不承認，廠裏把上萬元的債務都摞在小李頭上。直到後來企業破產，廠裏開始回籠資金的時候，小李來同和堂討賬，才發現賬錯在了同和堂。小李雖然驚喜，但是已經不再抱什麽希望，因為根據他以往的經驗，能把供貨的欠款討回來就已經不錯，別指望再收回那筆錯賬了。
找到劉大文，小李先是小心翼翼地把鼓囊囊的紅包遞過去，然後才說明來意。劉大文把錢扔到他麵前，然後毫不客氣地指責他：“欠賬還錢，天經地義。你們這些人，都把道兒給走歪了。難道非得錢權交易，才能把賬結清？”說完立即吩咐保管和會計，“對這位同誌，有貨退貨，沒貨按實際數量付錢！”當下把小李感動得不知說什麽好。
所以這次，小李拍著胸脯極力向領導建議，把產品的經銷權授權給同和堂。
領導同意了。
但是第二天，領導卻突然中途變卦，仍然堅持現場招標。為了這個事，小李又專程去了趟同和堂，他悄悄告訴劉大文：“集團領導是接到咱們市藥監局主要領導的電話後變卦的。”
“是誰把同和堂準備代理曲美銷售權的事給透露出去的？”張建設在一旁氣憤地說。
“還用說？大家都心知肚明。”杜秀英也很生氣。
“來不及考慮這事了。”劉大文當即拍板，“緊急通知大家，現在就開始集資！咱們有多大的力，出多大的力。”
第二天下午，在曲美銷售代理權招標現場，各路商家雲集，競爭顯得異常激烈。當劉大文帶著三個沉重的黑皮箱進入現場的時候，大家還覺得很可笑。可是，皮箱一打開，笑容僵在了每個人的臉上：滿滿三箱百元大鈔，讓競爭者目瞪口呆。
同和堂以絕對優勢，征得曲美產品的區域代理權。
代理權拿到手，杜秀英、張建設一幫人，紛紛擁進劉大文辦公室表示祝賀。見他們進來，劉大文趕快招手，說：“真是心有靈犀呀，我正想找你們，你們就來了。”
倒上水，劉大文又說：“像曲美代理權這樣的競爭，無論爭到手或沒爭到手，其實都沒有太大的意思，無非是多掙幾個錢和少掙幾個錢的事。但是企業要想重上一個新台階，很難。所以我想與國內一些大的、知名度較高的企業搞聯合，這樣既可以進一步擴大我們的銷售品種，還能學習人家超前的經營理念、先進的管理手段和高超的經營技術，可謂兩全其美啊。想讓幼苗長成參天大樹，離開這些根本不行。”
張建設有些納悶：“不用吹牛，同和堂已經成為百姓叫得響的知名品牌，甭說在我們市，即便在省內同行業當中，也是數一數二的龍頭企業。尤其是這兩年，我們幾乎每天都要接待兄弟單位前來參觀、學習的來客。如果再大，能大到哪個地步？我連想都不敢想！”
劉大文嘿嘿一笑：“正是因為我們的眼界還不夠開闊，思路不能再創新，我才萌生出向人家取經的想法。先聲明，同和堂發展到今天，我已經黔驢技窮了。說實話，僅靠我的能力，同和堂隻能原地踏步了，距離創一流、打造百年老店的夢想還遠著呢！”
杜秀英懇切地說：“劉總，跟誰聯合，你就決定吧！我們跟著幹就是。”
劉大文思索著，食指不自覺地勾成一個彎，然後輕輕敲擊了一下桌麵，說：“上海第一藥店！如果能和這塊金子招牌攀上親，就等於把同和堂這隻小船捆綁到一艘正在高速行駛的艦艇上，到那時，同和堂曆史上的一次重大轉折便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