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約

“伊濱之夏”筆會結束,千惠走回電梯前,準備到房間收拾東西返回市區。

電梯走出一個高個子男人。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們同時回頭望了對方一眼,男人很順眼,骨格勻稱,皮膚是被海風吹成的微黑,方正的臉上戴著眼鏡 ,文氣大方。

而千惠,正是一個百裏挑一的女人。千惠腦中閃過一句佛語:前世一千次的回眸,才換得今生一次擦肩而過。

在電梯門將要合上的一瞬,男人轉身回來,伸手抵住門,低聲問:“你是作家?”

千惠說:“編輯,為作家服務的。你呢?”男人說他叫誌港,從連雲港到中原來談生意。他想看看洛陽的名勝古跡。

千惠說:就近看龍門石窟吧,那是洛陽的標誌之一,是世界文化遺產。

誌港說:能不能請你給我當導遊?

女人猶豫了幾秒鍾,便答應了。寫作、編輯的職業,使她習慣性地喜歡觀察各類人,琢磨他們的心理,甚至時刻想走進一個個故事,尋找寫作素材。或許她就是那種天生易於動情,卻又不能持久的人吧。她愛過許多次,愛得死去活來,又死去活來地分手了。

兩個人走向龍門石窟的入口,誌港問:“你怎麽會答應我的邀請呢?”

千惠狡黠地笑了:“我雖然生活在洛陽,隻是上小學時來過兩次龍門石窟。這些年很忙,一直沒有真正走入園門。我自己想看看,便借了你的光。”

千惠白衣勝雪,身姿嫋娜地一轉,腳下突然一崴,痛得不停吸氣。

誌港在路邊攤上為千惠買來一把淡紫色繪著牡丹的陽傘,緩緩地陪著她在青石路上走。千惠自然地伸手讓他攙扶著。

千惠想:也許這就是緣份吧。

“想什麽呢?”男人細心地問。

“哦,沒有。前麵就是盧舍那大佛了。”

千惠的汗把背都打濕了。誌港回過頭來,拿紙巾替她擦了汗,然後挽了她的手,扶她一步一步走上高高的石階。千惠感激地說:“本來是要陪你,盡盡地主之誼,倒讓你來照顧我。”

誌港說:“謝謝你給我這個榮幸。如果你到我們海邊來,我一定陪你坐船、遊泳。”

千惠的汗一直流,她咬牙堅持著。當誌港誇她的生活真精致時,她腿一軟坐到了地上,撫著腳笑說:“你的誇獎讓我傾倒了。”

誌港買來水,陪千惠坐在石階上,望著伊河對麵山上的白園香山寺。他們聊著他的海城和她的作品,他們聊著他的生意、愛好和她的家庭、經曆。

太陽偏西了,千惠站起來,要陪誌港遊覽下去,他們才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

誌港堅持返回:“留一些缺憾,才是美,這樣我才會時時想起重到洛陽來。”

午夜時分,千惠在電腦上寫小說。她的手機響了。

誌港打來電話:“買完火車票,我便到影城看了場電影,回來坐在候車室看你的小說,外麵很熱,你的文章給了我一個清涼的世界。我要上火車了。我會在天涯海角關注你的作品,再見。”

千惠謔地站起來,想向火車站跑去,但她還是坐下了。

幸好有手機和網絡,他們隨時可以交談。

千惠發生了許多變化,就連戴著厚厚眼鏡,又近視又老花的老編輯衛叟都忍不住問千惠:“丫頭,是不是戀愛了?”

千惠紅著臉矢口否認。衛叟搖頭:“有了愛的女人眼睛格外亮,身上有一股異香。”千惠抬袖聞聞,什麽氣味也沒有嘛。轉過身卻在問自己:“我是不是戀愛了呢?這心裏時刻牽掛的感覺不是愛嗎?”

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天,她出差去南京,他卻必須到北京跑一趟業務。一個向南,一個向北,兩列火車擦肩而過。他的信息發過來:“你是我前世一千次回眸,今世注定的緣分。我愛你。”

千惠一刻也沒停地回複:“我也愛你。”

辦完公事,返回洛陽的火車上,她強烈請求和誌港再麵。

手機樂音叮咚一響,誌港回複:“第一次見麵的時間和地點,我們相約重逢!”

重逢的日子,千惠站在龍門石窟大門口。她特意穿了那條白裙,撐著那把陽傘。

一個頗有風韻的少婦向她走來,問:“你是千惠嗎?”

千惠點頭。

少婦說:“我是誌港的姐姐……”

姐姐說:“春天,他從北京出差回來,開車的時候低頭看短信,沒有躲過對麵的違章車輛,受了重傷。他托付我照顧兩個人,一個是母親,一個是你。他一再叮嚀我在適當的時候用適當的方式告訴你們他離去的消息,所以……媽還不知道兒子已去逝。”

千惠手中的傘跌落地上,她緩緩地搖頭:“我不信,一點預感都沒有,不是真的。”

她突然笑了:誌港扶著母親從轉角應聲走出來。千惠不顧一切地跑過去,撲在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