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夜思
元宵的焰火在遠處開放,五彩光華透過窗子照進室內。
原真獨自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視裏的熱鬧發呆。兒子已回大學,老公鄭超與文友聚會,充滿書香墨韻的家溫暖而孤寂。
家中的書香墨韻屬於鄭超,原真不會柔情萬千地吟誦:“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藥廠駐外業務王經理把這幾句詩發她手機上,她看了一眼便刪掉了。
臘月十八是原真的生日,她自己都忘記了。那天晚上,醫藥超市的幾位員工打電話給她,一定要她出來聚餐。生日蛋糕和小禮物讓她驚喜。王經理拿出一張五十元人民幣,錢的編碼正是原真的出生年月日。誰都會因這份用心而感動,原真也感動了,但她明白自己不能接受。
原真讀書的年代,女孩子們不必刻苦,嫁一個好老公是最好的結局。原真有這個條件:她身材恰如其分地修長,長發烏黑如漆,皮膚白裏透紅,純淨得半透明似的,一張臉就是一件冰雕玉琢的藝術品,沒人忍心傷害她,她也溫順謙和,從不苛求。
二十歲時,原真就是這副樣子。高中一畢業,便招工進了醫藥公司。同學鄭超從部隊給她寫來一封封求愛信,她接受了。他們舉行了一場讓原真終生難忘的部隊婚禮,戰士們歡呼著,把他們擁入洞房。鄭超在她耳邊承諾:“我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
三十歲時,原真還是這副模樣,隻是紮在腦後的頭發燙卷了,手裏多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三十一歲那年,原真對著心目中的偶像裘建華一發暈,成了他的情人。
刑警隊長裘建華是個惹不起的人物,打一個噴啑,縣城跟著流行感冒。
球場上,他是所向披靡的前鋒。
警務上,他讓罪犯聞風喪膽,也讓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情場上,他俘虜了一個可心的人——原真,軍人的妻子。沒人敢惹,但裘建華裘隊惹得起,惹得帥氣,惹得霸道,惹得張揚。
十年前的元夜,裘隊喝高了,大家眾星捧月般送他上車,他吩咐司機送他到原真那裏,一點也沒有把站在人群裏的鄭傑看在眼裏。鄭傑是鄭超的哥哥!
原真自己也很難分清愛才華四溢的鄭超多些,還是愛幼年時心中的英雄裘隊多些。她也不想去費這個腦筋。鄭超在遠方的關懷問候和裘隊熱烈的實實在在的體貼讓原真同樣著迷、貪戀。她已習慣哄兒子休息後,靜靜地等候裘隊。
可正月的焰火味兒還沒散盡,鄭超突然和幾名軍官一起回來,原真被隔離。
就像一場惡夢,兒子、鄭超、裘建華在激流中翻騰,她必需決擇拉住誰的手。她心力交猝,流淚無語。
三天後,鄭超來看她,擁她入懷。她哭成淚人:“你還要我嗎?”
鄭超撫著她的頭發,自責地說:“我不能忍住不見你,就當一切沒有發生吧。我帶你走,好好照顧你,你肯選擇我嗎?”
原真選擇了鄭超、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她以為裘建華任何時候都是攻守不敗的,他有辦法跳出困境。她在鄭傑請的律師的文件上簽了字,同意告裘建華破壞軍婚。
裘建華看到原真的訴狀,啪地拍桌站起來,然後又坐下。他把一切合盤托出,包括許多警務上的徇私舞弊,牽涉的人達二十多個。
裘建華立功減刑,不久便屹立商界。
原真隨鄭超到春城軍區,依然經營藥店。她不善於思前想後,漸漸把對裘建華的崇拜、怨恨和愧疚扔到了角落。
王經理又打來電話,約原真橋頭看焰火。原真說:“老公在等我。”
原真望望鏡中的自己,四十歲了,依然是那副模樣,甚至眼角的皺紋也僅僅在笑起來時,才略略可見。她沉醉於鄭超的體貼與家的溫馨,越發隨遇而安。喜樂著另一半的喜樂,又有什麽不好呢?
她佇立窗前,遠處樓頂,禮花一朵接一朵,燦爛得讓她心動,她打電話給鄭超:“我想去找你,一起看煙花。”
鄭超永遠能聽出她的心聲:“你來吧,我們在橋頭等你。”
原真不會念:“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她走在鄭超身邊,融進他的圈子裏,她喜歡,大家也喜歡。
王經理站在燈火闌珊處,看著原真的笑臉,突然想起自己該回家了,妻正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