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信
丁征宇不抽煙,但他卻下意識地而且非常熟練地把桌上的香煙、火機撥過來,抽出一支,叭地一聲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等一口煙霧把他籠罩了,又漸漸散開,才又伸手拿過那張紙。
這是一封匿名信,A4紙,機打的,名字匿了,連筆跡也匿了。
“媽的,是人就真刀真槍幹,暗箭傷人算什麽!”這是丁征宇在心裏脫口而出的罵,多年政界的修養,讓他臉上板板的,沒有表情。但對麵的縣委馬書記卻有一雙看透人心的利眼,依然微笑,卻笑裏藏話:“怎麽樣,老丁?我正要通知你來談談,你自己趕過來了,想說什麽?”
老丁還能說什麽,他本來是想自己馬上要退二線了,來請求上級安排繼任時考慮一鎮工作的連續性,讓鎮長接替他的書記,讓政工書記接鎮長……打破河彎鎮曆屆從沒有鎮長能接書記、沒有政工書記能接鎮長的怪現象!可是這封信,明顯地,就是有人怕他在政策內請求放寬再幹兩年或者推薦了別人接任,耽誤了自己的仕途。
一支煙抽完,老丁由憤怒轉為傷感,他歎口氣說:“落不住,我咋就落不住個好呢。”
想當年,他在部隊做到營級,轉業就奔了拔菜坪鄉。好大一座清涼寨山呀,由於山裏人沒有別的收入,伐末成年林賣窯木,或種木耳,使一山蔥鬱,變成了斑禿。
要製止伐林,就得先讓村民有收入。丁征宇埋頭農業科技書本,電視農村頻道,發現可以用朽木枯木和玉米秸做代料,繼續種食用菌。
縣委王書記接到一封告丁征宇不務正業的匿名信。
那是暮春,雨後初晴,王書記一大早就讓司機開著吉普車直奔拔菜坪。鄉政府值班的小夥看到書記的車,轉身就往後山跑。王書記就讓司機開車追,直追到山凹下的大坪。值班小夥喘著氣叫:“丁……鄉長……”
老丁從鄉親中走出來,他穿著撒口布鞋,挽著軍褲腿,披一件老鄉的夾襖。看到王書記,忙拍著手上的料渣,揉揉發紅的眼睛。他和鄉親做廢料代木養菌實驗,不覺熬了一夜。
王書記要調走時,向接任的李書記推薦丁征宇做河灣鄉書記。李書記把任命書交到他手裏的時候,拍著他的肩膀說:“任重道遠呀!”
丁征宇心潮澎湃,他使勁點頭。等到了河彎鄉,便傻眼了。正是秋收時節,玉米杆長短錯落豎在地裏,間或有幾個婦女正在用鋤把玉米杆打倒,捆起來,背到地頭。麥子都還沒種上,勞力們都出門打工去了。
小鎮的街上,雨後春筍般開起來的一間間店鋪,都沒有了當初的紅火,許多關起門,貼上了轉讓條。
丁征宇把全部希望寄托到河彎龍頭企業的潤澤機械廠,但是一直走到機械廠門口也聽不到有金屬聲響,鐵欄大門裏荒草長起多高,一直漫延到車間深處。
“潤澤廠那對父子企業家呢?”
“下南方打工了。”
“叫回來。有什麽困難,鄉政府解決。”
企業家父子回來了。他們重新開始經營潤澤機械廠。
鄉裏要接待投資商,在縣城鳳翔酒家吃了一頓,結帳時,收銀員說:“河彎鄉不能簽字賒賬。”丁書記知道,河彎鄉窮,前幾任,欠酒店的帳太多了,斷了人緣。
那之後的日日夜夜,丁書記的心裏全是“致富”。潤澤廠的發展,遇到障礙,父子二人再次決定帶資到南方發展。那天清早驟雨正猛,丁書記放下電話就往外跑,站到街口上,攔住了南去的汽車。丁書記在雨中鄭重擔保,若替他們解決不了困難,他就辭職回家種紅薯!
潤澤公司給河彎鎮帶來了新的局麵,十幾家中小企業也相繼興隆起來。
……
“你知道這匿名信是誰寫的嗎?”書記鄭重地問。
“不知道。但是,肯定不會是那幫夥計!這些年,他們是我左右手。我確實換了輛好車,把舊車給了鎮長,也吃了喝了。鳳翔酒家打電話讓我們去賒帳,我們不去。我規定接待客人,到縣城最高檔的龍源,工作餐就去潤澤公司餐廳吃麵條。”
“嗯。”馬書記把身體往後背一靠,“你說的對。這是我寫的。”
“你?!”丁征宇的眼睛瞪得快要裂開了。
“是我。我是文秘出身,模擬個這不難,嗬嗬。”
“那你這是為了……”丁征宇臉上表情瞬息萬變,難道在這“動”人的關鍵時期,馬書記也有“那”想法,可自己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你說,誰到一個地方負責,不是想把工作做好?造福一方百姓那是高調說法;咱掏心窩吧,把工作搞好了,出了成績,才顯得自己不是個窩囊廢,沒有白拿‘俸祿’。河彎鎮是個重鎮,你年齡到了,下一屆人選我得慎重。現在,我心中有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