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茵陳二月蒿

正月十七的清晨,很安靜,沒有催人興奮的鞭炮聲,讓睡不著的佳佳覺得一下子空落落的,就又想起白蒿。

佳佳愛吃鮮嫩的蒸白蒿。洗淨的白蒿攪了麵粉上籠蒸,伴著小磨香油蒜泥汁,那才叫美味呀!

佳佳在廣州做了五年釘扣工,五年沒嚐到這口美食,卻與做保安的鐵成談了兩年戀愛。去年夏天,她披著婚紗,嫁到了北城外八裏園,成了鐵家的新娘子。

新房還沒暖熱,他們就雙雙返回廣州,租了一間小屋,布置一個屬於兩人的小天地。他們計劃再攢兩年錢,就生個小寶寶,接婆婆到大都市來帶孩子,也開開眼界。

2008年春節的那場大雪,給了他們在廣州單獨過年的最好理由。工廠和公司都放假了。他們在自己的小屋裏享受著恩愛、思鄉和一點點的空虛。

誰也沒有料到變化會這麽快。

佳佳所在的服裝廠十月份已沒了訂單,十一月份就停工了。

十二月的時候,鐵成的公司也破產了。

他們遊走在街頭,尋覓一切用工的信息,一抬頭就撞上與他們一樣找工作的人,工作卻百尋不見影蹤。

09春節近了。他們無奈地退了房子,把電器和用具托運回河南老家。臨上火車,他們拿出積蓄,像往年回家一樣,給父母、哥嫂、侄子買了衣物和禮品。

望見村口,佳佳心裏發怵:“鐵成,往年咱回來,就像是在外麵發了大財,做了大官似的。如果咱們說沒了工作,回來不走了,村裏人會怎麽看。咱先瞞著,過完年再說明。”

鐵成歎口氣說:“嗯哪。”

鄉親們品嚐著他們帶回來的煙和糖,直誇他們能幹,成了廣州人。佳佳的弟弟把姐夫帶回來的摩托拆了包裝,一鼓搗就騎上了,說是到路上試試,一騎走幾天就不見人影。

鐵成分門另住的哥哥,趁人少的時候囁嚅道:“家裏電視太小,頻道也少,等你們回廣州時,把大彩電搬到我家裏看看。”佳佳忍不住說:“我們不走了。”

哥嫂的嘴巴一下子都張成了O型。

婆婆倒歡喜起來:“不走也好,快生個孩子。家裏有果園,有經濟林,還有鳳山下幾大片水澆地,忙季也缺人手,都是我和你爸、哥、嫂辛苦加班把活計趕出來。你們不走,我們也該歇歇了。”

鐵成和佳佳互相看看,心裏不是味兒,一如今冬,溫暖卻幹澀。

回到新房,家俱上的喜字還正紅豔。可躺到**,二人都比新婚時更不適應。鐵成前半夜總睡不著,一個人看電視。鐵成剛剛睡著,佳佳便醒了,睜著眼思前想後地盼天亮。

春節本該到處竄竄門兒,他們卻窩在家裏,怕出去別人問起工作的事情。

昨晚是正月十六,南城外河灘裏大放煙花,村子裏男女老少結伴進城看熱鬧,佳佳不想去,往年這時候,她已在廣州和姐妹們結伴逛花市了。村路一直修到公路邊,路上每十分鍾一趟公交車,但五裏長的村路沒車的人還要步行。鐵成早從小舅子手中要回摩托車,來回送人到深夜,卻不好意思張口要錢,剛剛想出的這個賺錢門路似乎行不通。

想起白蒿,聽聽身邊鐵成微微發出均勻的鼾聲,佳佳悄悄起身,退到床下,才穿好衣服。 她在灰濛濛的晨光裏來到村後鳳山腳下,陽坡下的人工河沒有一滴水,河床瘦骨嶙峋祼露著。今冬天暖,一場人工細雨,岸上沙土細軟處已有了微微的綠意,仔細看,一片白蒿的枯根處,有的透著鵝黃的綠尖,有的已是指甲蓋大小的綠芽了。

佳佳蹲下來,看著,似乎心頭也有一絲綠芽露頭。天空的薄雲間有飛機穿過,一會兒,細雨灑下來。佳佳站起身,急急往村裏走去。遠遠地,村頭一個人影打著紅傘,左顧右盼。佳佳叫了一聲鐵成。鐵成便走過來,像在廣州時那樣擁住她:“一大早到村後做什麽?”

佳佳說:“看白蒿發芽了。雨一過,天晴了,就能采茵陳了。廣州的飯店裏,一份幾十塊錢。縣城的街頭也幾塊錢一小把。”

鐵成笑:“‘正月茵陳二月蒿’,白蒿芽能吃兩個月,接下來,榆錢、槐花又應時了。天一熱,桃兒、杏兒也趕上趟……”

佳佳嘁地一聲半笑半嗔:“真把我當你家的看園婆了?這隻是個過渡期,慢慢看城裏有什麽可做,還是要出去的。”

鐵成鄭重點頭:“嗯,剛才你一出門,村西養豬的李哥來叫我快往城裏送一趟豬肉,一個來回得了十塊錢。他說,要是願意,這些天就替他跑著。那就——先幹著,‘過渡期’嘛。”

鐵成的學舌把佳佳逗笑了。

一抬頭,家到了,娘正站在大門口等他們吃早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