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葉蔦蘿

譚早茹終於找到教授的住處。名都名校的規模設施都和她當年上的“小師範”和後來進修的大專學校不可同日而語。早茹生出此許局促,走了大半天,也累了,她站定喘口氣。

華教授家是二排一號,靜默在初夏的陽光裏。早茹走過去,確認一下門牌,按響門鈴。門開了,站在門裏的是和早茹年齡相仿的女孩,早茹說自己找教授,女孩一指樓裏說正在會見一個重要客人,便拉她一起看圍牆邊剛侍弄好的植物。

植物有文竹一樣的莖杆,卻是羽毛一樣的葉片,細弱地在五月微風中嫋娜輕舞。女孩說:“很美吧,這叫羽葉蔦蘿。”

早茹說:“很美,名字也美。”

兩個人交談一會兒,早茹知道女孩叫淺萍,是教授最小的女兒。她今年也參加了考研,也報的教授的專業,她總分也差三分。

早茹歎口氣,覺得沒有見教授的必要了。教授有兩個研究生名額,一個給女兒,另一個肯定要錄取一個分數合格的。

教授送客回來,請早茹進客廳,詢問她許多事,特別是早茹的求學經曆和工作現狀。早茹說起來,農村學校條件很差,自己求學生活很艱苦,說著,早茹不好意思地抬頭看教授,生怕他厭煩了。可教授正專注地聽著,淺萍也坐過來一邊聽,一邊思考著。中午,教授堅決留早茹吃了飯,叮嚀她回去好好補習弱勢科目——英語。

淺萍一直微笑望著早茹,送她走時,淺萍拉她的手一下,讓她跟到自己的房間,把一大包衣物和書本讓早茹帶回去給貧困的學生。

早茹來報到時,淺萍已走了,去郊區一個貧困小鎮做副鎮長,主抓經濟。

早茹就每天代替淺萍探視羽葉蔦蘿,澆水,整枝,紮個細竹蔑花架,讓它盤繞。幾棵羽葉蔦蘿開花了,像裝點上去的紅色、粉色、白色小星星。淺萍從鎮裏回來,一眼看到,高興得歡叫起來。指揮萬人的女鎮長回到家,又變成一個歡蹦亂跳的小丫頭。

早茹和淺萍一起吃飯時,問她怎麽不留下來做父親的研究生。淺萍玩笑說:“我爸偏心,把你當他親女兒了。”

早茹就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過後心裏一直不安,是自己去拜訪了教授家,走了後門。

後來淺萍一本正經地對早茹說,父親很堅持原則,他不肯讓別人說他招了考試不合格的女兒做自己的研究生。

“可是,”早茹愧疚,“我的分數也差三分。”

淺萍說:“你差的是英語,因為你是山區考生,英語是弱項。他招收了你,是照顧山區考生。性質不一樣。”

早茹才把一顆不安的心放下了。

早茹學習很刻若,專業成績很好,但英語依然是她的弱勢,她為此失去了推薦出國的機會,教授推薦跟她一起學習的師兄出了國。轉眼兩年過去了,淺萍升任一鎮之長,她更忙了,有時回到市裏開會,也隻能派司機送一些好吃的給老人。

這時,早茹也麵臨畢業分配。教授院裏的羽葉蔦蘿又長出新枝,要搭架整枝了。

同校的另一課題研究生阿林是個很優秀的人才,可在他們之間隻有一個留校名額,早茹很想得到留校名額,她來到教授家,想找機會求情。她看到羽葉蔦蘿正像她第一次來時那樣,剛剛抽枝,長勢正旺。她收拾著這美麗的植物,心中有所觸動,兩年前,她第一次登門,淺萍就是這樣在整理枝條。

夏日天氣,剛還是烈日正炎,一朵雲飄來,迅速鋪蓋了天空,天暗下來,一個雷炸響在頭頂,接著雨嘩嘩落下。一下就是三天三夜。

淺萍所在的小鎮正在一條大河的邊上,河水猛漲,潰了堤。

教授給女兒打電話,信號很不好,但女兒說她正在指揮鄉親抗洪,如果造成重大損失,她就無法交待了。

早茹一直陪在教授身邊,看著老人一夜之間蒼老許多。

天晴了,洪水終於退去了。淺萍依然沒有回來,她一連五天五夜守在抗洪的第一線,病倒住進了醫院。

早茹陪著教授去看女兒,回來,院裏的羽葉蔦蘿竟然又舒展開枝葉,越發茂盛了。

她決定回到家鄉去做一名教師,留校的名額應該留給阿林。

早茹乘上火車,開始回家的路。她看著窗外的風景,輕輕地說:“我回來了,我還是我,可我已不是原來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