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篇

紫藤花兒開

一九八三年,我上初二。

我爸爸生病不在了,我變得不大愛出家門,因為我不喜歡人們看我時那種關切的眼神,仿佛少了爸爸,我就值得所有人可憐。所以,我寧願在窗前的紫藤架下看書、寫作業、捉螞蟻,聽收音機裏的“小喇叭”節目。入秋,花早落盡,藤上發黃的葉子在微風裏簌簌顫動,顫著顫著就飄落了。

班裏從外地轉來一個女同學,垂肩的長發紮成馬尾,高高的個子,麵龐清秀,穿一件發白的淡綠色燈芯絨外套。她很愛笑,大家一叫莫然然,她就笑得咯咯的。莫然然是她的名字。

她靈巧地跪在我前排的凳子上,探身看我寫字,長馬尾在我的書本上掃過,一股淡而好聞的發香鑽入我的鼻孔。我不好意思地站起來,離校回家。

期中考試,我得了第一。老師講出我的家庭情況激勵同學們。莫然然把一雙眼睛裏的同情一點不剩地傾瀉給我,讓我無法接受。一碰她的目光,我就扭頭回避。她的探究心越發重了,常趁我不在時,坐在我的位置上,翻我的作業,還向同學打聽一切與我有關的事。

那個周末,我從屋裏搬凳子出來,看到莫然然站在紫藤架下,還是那樣的目光,看著我。我紅了臉,不知該說什麽,窗台上的收音機裏,“小喇叭”開始廣播了。我倆就那樣站著默默收聽。聽完,她指著紫藤問是什麽花,我說了花名。她就轉身走了。

我們辦黑板報的時候,莫然然突然問:“你家的紫藤開過花嗎?”

我囁嚅:“春天開……”

莫然然說:“能送我一串嗎?”我抬起頭,周圍的同學都望著我們。我的臉上直發燒。

莫然然總喜歡有事沒事找我說話,讓我慌亂無措,同學們也愛拿我們開玩笑。我也開始為莫然然苦惱了。回避著她,她用一雙大眼回望我時,我就嚴厲地瞪視她。我花了半個晚上,給莫然然寫了一封信,告訴她,現在是學習時間,不應該有別的想法。等我們都長大了,實現了遠大的理想,再談感情的事。

第二天上早操時,我落在後麵,把信給了莫然然,莫然然沒有回信,上課時不再回頭。

一次自習課,莫然然去老師辦公室問作業。調皮的小霞從莫然然桌子裏翻出一個畫報包起來的紙包,打開是粉色皺紙包,再打開是一個潔淨的白紙包,白紙包裏,就是我寫給莫然然的那封信。

小霞打開信要讀,莫然然正好走進來,她一把奪下那封信,三張信紙一齊從三分之一處撕爛。莫然然淚流滿麵,拿著信紙跑出教室。

同學和老師都知道她愛上了我。老師找我談話,我承認了一切。

老師讓她叫了家長,寫了檢查,退到一年級學習。她神色黯然,搬著書走出教室,我把頭垂得很低。那以後,在校園偶爾看到她落寞的身影,我就遠遠地躲開了。

第二年春天,我家的紫藤開得粉紫一片,想起莫然然,卻沒勇氣找她:其實,我是願意送她一串的。

師範院校畢業後,我做了一名中學教師。我教的一屆屆學生中,都有長馬尾細腰身像莫然然的女孩。我問這些女孩子喜歡紫藤花嗎?她們都說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