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雪碑
“連長,我上。”小蕭強撐著疲憊的身體,執拗地說。
“小蕭,你歇一會兒。”工兵連長瞪了他一眼,目光裏飽含的是疼惜、摯愛。
昨天過惡風口,冰包雪蓋的穀口懸崖邊緣與灰濛濛遠天一色,急行軍的戰士往往收不住腳跌下深不見底的冰穀。如果不是機靈鬼小蕭出了個好主意,把十幾根鐵鍬插在沿邊示警,真不知還要摔死多少戰士。
“連長,我行。”小蕭緊抿著嘴唇,一眨不眨地盯著連長,“新補上的戰友不熟悉情況,我得多說著點。”
楊連長無奈地點點頭。工兵連的戰士大部分都累倒了,師長又把偵察連調上來。
“是!”蕭明生行了個軍禮,轉身跑去。
這一敬禮,連長差點落下淚來。
那是一隻什麽樣的手啊---腫得像饅頭!紫紅得像蘿卜;看跑的那幾步,象鴨子扭,他的腳肯定凍爛了,失去知覺。
“我不信,一個冰湖就擋得住我們軍隊!”
溫煦的陽光照在茫茫白雪上,亮光刺得人眼花。今天是個好天氣, 開路的速度還要加快。
已經到了衝鋒前的最後期限了。開路鎬敲打冰麵的叮當聲如催陣鼓擊在他的心頭震**。
不是看著全連百十號人都累昏在雪地裏,師長決饒不了自己。
連長拄著鐵鍬,晃悠悠朝前挪動了幾步。
如果不打仗,這雪景確實美。一望無際全是雪,白得一塵不染。太陽如白玉裏滑動的瑪瑙珠,美得動人心魄。
猛然一陣天塌地陷般的巨響,把連長震懵了。他分明看到一座雪山壓了下來。又好像什麽也沒有看到,眼前一片喧騰翻滾的雪霧彌漫。
慢慢的,雪霧沉澱了,太陽又懶洋洋地露出笑臉,似乎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不對,麵前的雪山好像削扁了,冰湖好像展寬了。
雪崩!是大雪崩!
“小蕭——”連長嘶啞著嗓子,發出了痛徹心肺的呼號。
後邊的戰士一齊呼喊起來。
接著又一起禁了聲,他們怕雪山共鳴再震得雪崩。淚水在他們臉上橫流,在下巴上結成冰棱。
湖邊雪堆裏,冒出一個頭顱。
“是小蕭,你還活著。”連長的淚水霎時糊滿了臉頰。他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
戰友們七手八腳,將小蕭從雪窩裏摳了出來。
“剛才真嚇人呀,一座雪山,唰地就蓋下來了,幸虧我抱住湖邊一塊石頭……”
小蕭一邊撲拉頭上的雪團,一邊美滋滋地說。
小蕭一回頭,看到身後全是白瑩瑩的雪,再看一眼呆若木雞的戰友,馬上明白了。淚水頓時盈滿了眼眶。
七個戰友啊,都是二十來歲歡歡實實的好小夥子,被滑坡的雪崩打進湖裏,死前連一聲呼喊都沒來得及發出。
深不可測的冰湖啊!可惡至極的入侵者啊!
連長大吼一聲:“跟我上。”踉蹌著往前邁了幾步,徑直朝著湖水走去。
“連長,你想幹什麽?”戰士一把抱住他。
連長用力推開戰士:“開路,……開路。”
小蕭驀地明白了,他緊緊盯著連長茫然的眼眸,淒楚地哭道:“連長,你的眼睛……”
“眼睛,我的眼睛……不對,我眼裏怎麽都是雪,白幌幌的,什麽也看不見。”
“連長,您得了雪盲,千萬別亂走,旁邊就是湖水,坐在這兒歇會兒,路快打通了,您放心……”
小蕭扶連長坐在雪地裏,轉身又拖著疲憊的身軀,衝到了開路隊伍的最前麵。
還有最後兩段路,湖的盡頭已經清晰可見了。戰士們憋足了最後一把勁,相互吆喝著,鼓勵著,向著勝利的目標逼近。
太陽辦了件幫倒忙的事,它用暖暖的光刀將湖邊陡峭山壁的積雪一層層地割裂。新下的積雪本來就不結實,加上底下開路挖冰震動,終於,第二次雪崩又發生了。
這一次雪崩比第一次更凶猛、更巨大。一道長約七十米,高約一百三十米,厚六米的雪牆,從山坡上發著雷陣般的巨吼,急速滾翻下來,迸發出的雪霧冰屑,騰起幾十丈高,幾乎把整個世界,都攪成了混沌一片。
“小蕭。”連長大喊了一聲,覓著響聲,向前邁了幾步,一腳踏空,跌進湖裏,浮了兩下,沉入湖底。根本來不及相救。
在離開這個世界前,連長什麽都沒看有看到,眼前隻是白茫茫的一片。
世界靜默了。雪霧消散了。太陽愧疚得臉色蒼白,周圍的雪山依然素潔、妖嬈。
十五名中國士兵被活葬在冰湖之畔的雪堆裏。
一條冰上通道打通了,大部隊源源不斷地向前開進。工兵連的戰士們用雪堆了一座碑,在碑上刻下十五名戰士的名字。
冰湖默哀,英魂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