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榆錢

每當柳絮飄散、鶯飛草長、榆樹新綠的春天來臨,葉童童都會跟媽媽商量到鄉下奶奶家去。

媽媽總以初中正是打基礎的最好時段,星期天安排許多補課任務給童童。到鄉下老家去一趟成了很難實現的願望。

童童做功課的時候總愛走神,做夢一般回味起童年吃榆錢的情景來。童童的童年,農村早已富裕起來,家家細米白麵吃都吃不完,新鮮的菜蔬隨著季節在飯桌上輪流登場。

一到春天,榆錢便今夜吐著綠泡,明天搖身抖出串串飽盈盈綠滋滋的榆錢來。榆錢早已不是婦女們節省米麵的好食物,但那鮮美的味道是任何糕點菜肴比不了的。

采榆錢是童年一大樂事。

榆樹很高,上樹捋榆錢便成了村子裏頑童的差事。早晨不行,因為陽光耀眼很不安全。隻有傍晚,一幫小夥伴們才挎著大大小小的柳條籃子,扛著用竹竿鐵絲做成的鉤子去捋榆錢。看,捋榆錢的人穿著單褲褂,剃著“壺蓋頭”,攀枝抓葉個個像猴子。上到樹上,選個合適的樹權騎在上麵,一隻手提著籃子,一隻手捏著鉤子去扳遠處的樹枝兒。一把榆錢捋到手、便放在鼻尖上聞一下,然後再扔到籃子裏。每當捋到半籃,才舍得嚐一嚐。最後竟一邊大把大把地捋,一邊大口大口地嚼。饞得樹下的孩子昂首張望,躍躍欲試。直到饞得流口水,他們便一齊喳唬:“大榆樹高又高,榆錢叫我吃個飽。”樹上裝沒聽見,樹下的便又喊道:“誰不撩個老鴿爪,撲噠摔死他。”“老鴿爪”是榆錢的別稱。聽到喊聲,樹上的孩子便哄搶起來,連葉帶梢塞進嘴裏。那榆錢剛進口,便有一股清香從鼻孔噴出。上下牙齒剛一合碰,滿嘴流蜜溢香,沁人心脾。連每根汗毛都酥透了……日薄西山,聽著喜鵲、黃鸝的鳴叫。孩子們便舉著滿盛著榆錢的籃子回家去。等待第二天早上蒸著吃。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鬧榆錢”,是春節過後,孩子們最大的樂趣。

蒸榆錢,是豫西農村的一種風味。有經驗的婦女,往往把淘淨的綠花花的濕漉漉的榆錢拌上玉米麵,墊起餾布子,盛在竹箅上放進鍋用火燒。蒸熟後,捏著餾布子角合盤出鍋,倒在小盆裏。滴幾滴香油,澆兩勺蒜汁,撒一撮蔥花或芫荽。頓時,熱騰騰黃澄澄的蒸榆錢做成了。開飯時,你盛一盤,他盛一盤,他盛一碗就著綠豆稀飯吃。一口稀一口稠,稀的像水,稠的像油。三天不改樣,保證吃不煩。

家鄉有句農諺:二月清明早,榆錢吃個飽。要是哪年逢著二月清明,大小榆錢樹上結的榆錢成嘟嚕成串了,一枝枝就像穀穗飽實實圓墩墩,又像翡翠片子編的辮子。春風微吹,滿天滿地飄清香。

榆錢結得多,孩子們便捋得多,用榆錢做的花樣也多。有榆錢窩窩、榆錢糕、榆錢餅、榆錢粥等。上午和麵時,摻上兩捧榆錢兒,澆水攪拌三遍揉三下砸三下放在案板上使勁。那麵才開花一般成大片,綠絲絲的棆錢像瑪瑙珍珠一樣點綴在上麵,大刀一切成了片,下鍋沸水一滾便成了有名的榆錢麵條。

那天,奶奶進城來了,她提著滿滿一筐榆錢。

童童歡呼著撲到奶奶懷裏,大叫:“奶奶真親,奶奶咱們做榆錢飯。”

媽媽嗔怪童童:“這孩子真不懂事,奶奶大老遠坐車來了,也不問累不累,就知道吃。”

奶奶慈愛地撫摸著童童的頭發,說:“見了我的小孫女,就不覺得累了。”

津津有味地吃著榆錢飯,喝著榆錢湯,奶奶又講起地方戲曲的典故來,說某某做了達官貴人也不忘吃糠咽菜等。有時也學《秦香蓮》中的唱腔:“要吃還是家常飯,要穿還是粗布衣。”

媽媽一邊聽著,也呆呆地發愣了。童童推推她,她才醒過神來:“我也想起了童年在鄉下吃的榆錢飯,聽的地方戲了。”

奶奶惦記家裏的豬和雞,住了三天,就離開了。

臨走時,她叮囑我好好學習,一定要做個女狀元。等將來有出息了,別忘了回村子裏吃榆錢飯。

童童鼻子酸酸的。

奶奶回去後不久,就病重了。那年冬天去世了。

童童和父母回到家鄉送奶奶上路,看看村子裏的老榆樹,都光禿禿地,挺著枝杆,在寒風裏發抖。

第二年春天,榆錢一串串一嘟嚕地結滿樹時,童童想起奶奶,想起童年鬧榆錢的快樂時光。但是,她已經不想回去了,她怕看到那座沒有奶奶後空空的老院。

榆錢和奶奶隻在夢裏了。

童童讀書時,總有奶奶最後的話在耳邊響,考個女狀元,回來吃榆錢!

童童想:我什麽時候再回鄉下老家美美地吃上一次飄香的榆錢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