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青的天堂

張小青神經好像出了點問題。

好多人都這麽說,我怎麽說呢?這年月,大多男性的通病就是活得壓抑,換句話說就是累。

應該說張小青的工作單位不錯,每年都有好幾千人爭他單位一個公務員的名額。可他端著這麽個鐵飯碗,一點也不拿當回事兒。

比如說跳跳舞打打牌,喝喝酒泡泡澡,還可以找找小姐等等,那該多瀟灑舒爽,這些張小青卻一概不會。不會可以學嗎,誰一開始就會,關鍵是他不想學,他說這些太俗。這樣一來,他就跟單位的領導和同事們尿不到一壺裏去,相處就有些隔閡,提升就有些障礙,導致他十幾年了還原地踏步走。連鎖反應,妻子就跟他鬧摩擦,整日硝煙彌漫,大有破釜沉舟的架勢。

張小青自然就犯病了。那天他在單位裏跟領導吵了一仗,憋了一肚子火。下班時路過河邊一塊樹林,他賭氣將車子一鎖,挑了一處向陽的草地就仰麵八叉躺下了。就在他眯著眼,愜意地沐浴著陽光時,幾個人,接著是一群人躡手躡腳圍攏過來。張小青懶得理睬,故意紋絲不動。很快警察開著警車也趕來湊熱鬧了,有人報了警。當警察近前,張小青一骨碌坐起,把所有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其中一個警察倒退了好幾步,才小心翼翼地問,你,你沒死?張小青苦笑,廢話,死了我還能坐起來。警察就問他躺在這兒幹啥,張小青怒氣衝衝,躺著看藍天白雲解悶,也犯法嗎?眾人都哄堂大笑,紛紛說這人有些不正常。剛巧,張小青的同事瞧見了,就把這事傳得沸沸揚揚。

這下,單位裏的人害怕了。妻子也害怕了。都處處讓著躲著張小青,說他有神經病,千萬別惹。這樣一來,張小青更孤獨心煩,有事沒事就跑到河邊,躺在草坪上望著天空發呆。

很快單位搞機構改革,要裁員,一致通過讓張小青病退了。接著妻子也跟他分居了。閑著無聊的張小青又收留起那些被人遺棄的寵物,包括一些瘸狗瞎貓,家裏最後都養不開,招惹的四鄰紛紛找物業。結果,那些動物要被強行清理出去,他隻得在郊外另租了場所。我也挺可憐他,去看過他和那一大群寵物。他說有時人還不如一個小動物。

一個周末的早晨,我正昏昏欲睡,張小青來電話了,聲音興奮地像春雷。

沒事別老憋在家裏,出來走走吧,我發現了一塊好地,就跟天堂似的!

我耳朵嗡嗡的。

平時,我幾乎很少出門。老婆一直把我關在八十平方的籠子裏,這樣她放心。

其實,我在單位混得也不順心。早想找塊地,好好放鬆一下。跟老婆編了個理由,很快就與張小青騎車去了他自認的天堂之地。

那是郊外一塊尚未開發的濕地,朝陽映照下的水岸草甸,像燃燒的雲,逶逶迤迤,從湖邊一直燒到天際。我也跟他喜歡上了這個美景,覺得這景色很符合自己的心情,看起來很美,其實有點煩惱。所以,需要發泄,把煩惱、苦悶從體內排泄出去。我們兩人都關了手機。

微風輕撫,鳥鳴啾唧,透過青草的葉梢,萬裏藍天展現眼前,好像無邊無際的海洋,幾朵白雲像風帆一樣在空中飄**。我的心胸頓時開闊了許多,久積的煩惱也消失了一半。

也無外人,我就直言問張小青,你真的神經有了問題嗎?張小青搖搖頭,歎了口氣說,連你都懷疑了,我說沒問題誰信啊?我一時被噎住了,張小青苦悶而無望地說,人言可畏,我無非想出汙泥而不染,現在看來真難啊!

最後,張小青有些感歎地說,算了,難得眼下這片清淨之地啊!

我也同感,那種無拘無束的愜意,促使我回到家徹夜難眠,一氣嗬成了一篇遊記感歎,寄到了報社,很快就登出來了。

隻是沒想到,我那篇文章一石掀起千層浪。那塊濕地很快招來眾人光顧,看來像我和張小青這樣的人,大有人在。同時,也被一些人踐踏得狼籍一片,有野餐的垃圾,**的汙物。

張小青痛惜萬分,在電話裏憤憤地痛責我,寫啥狗屁文章,把他的天堂給出賣了,給強奸了。在他眼裏,我成了罪魁禍首。

張小青再也沒找過我。為了一官半職,老婆卻開始押著我像犯人一樣,到張書記家送劉部長家跑,搞得我神經都要崩潰了。

那天一大早,我還在睡夢中,手機響了。我有些厭煩地摸起,張小青的老婆咋咋呼呼的聲音,險些鼓破我的耳膜。

張小青失蹤了!

我有些麻木了,知道這小子早晚會是這個結果。

張小青的老婆隨後在電視台和報紙發了尋人啟事,還通過法院發了傳票,如若張小青不再規定時間回家,視為自動離婚,家中一切財產都將歸妻子所有。

張小青依然沒有動靜,就同在地球上消失一般。

就這樣,昏昏沉沉又過了不知多少日子。我聽到一個傳言,說數百裏外的蒙山原始叢林,出現了一個怪人。

怪人臨河搭棚而居,與鳥魚為伴。

有探奇的記者遠遠拍下怪人一張圖像模糊的照片,登在了晚報上。雖然怪人發須蓬亂,可我一眼就斷定,這不是張小青嗎?

也好,但願世人不再騷擾他。

(此文被《微型小說選刊》2011年第20期選載,入選長江文藝出版社《2011年小小說精選》,並被鹽城市選作2013年——2014年高二級期中考試語文試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