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極限郵畫

前時寫一篇郵文,為查找資料,翻起少時的一本語文參考教材。教材已微微發黃,翻動間書頁不時飄出淡淡的塵土味,像是抖落的歲月的氣息,絲絲縷縷讓人懷味過去。

忽然,一張紙片從書中飛出,飄飄忽忽的落在地上。拾起一看,是一幅漂亮的郵票畫。用比較內行的比喻說,是一張“極限郵畫”。畫的是荷鋤葬花的林黛玉,纖巧的工筆寫意很美也很逼真,透出令人心悸的淒怨。畫的左上角貼著一枚T69《紅樓夢》中的第1枚郵票“黛玉葬花”,郵票已有些褪色,但郵票角上的半弧黑色郵戳卻依然紮眼,將時間依稀終止在1986年。

人說時間是最好的洗潔劑,無形中就滌淨了歲月的痕跡。可記憶卻是烙印,無論美的、醜的、善的、惡的過去,它都會在你的心上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盡管轉眼已十多年了,但隻要有一絲一毫的火星,就總能點燃昔日的心燭,照亮曾走過的彎彎曲曲人生路,想起與紅兒郵畫為樂,琴瑟相和的往事,想起過去的自私和無知。

那是高二時候,我不務正業的集郵愛好引起了後桌小女生紅兒的注意。她很喜歡繪畫,郵票與美術的相通促成了我和紅兒一段親密而美好的交往。每次,我總將剛收集到的郵票拿來與她一起欣賞品評。我從主題的角度談郵票的選材,她從美術的視點論畫麵的設計,我們熱烈地交換著各自的看法,許多時候都是一種琴簫相和的共鳴。而最令人心動的是四目相對,心意相通的那一瞬。當然,有時我也奏出幾個突兀的音符。這時,紅兒總是在先讓著我的前提下,柔順的撫弦引導,把心曲彈奏得繾綣纏綿,春風**漾。

接下來郵票就留在紅兒那裏作繪畫的參照或範本,我稱之為郵票再利用。現在看來,應該是作極限郵畫用。因為大多數畫都是臨摹的郵票畫麵,大同小異。畫好後,我們又一起賞畫。我將郵票夾在畫的一角,郵、畫對照著賞評。就像現在鑒賞極限片一樣,哪兒精妙,哪兒不足,哪兒有創意,哪兒需改進,我都一一指出。紅兒靜靜地聽著,不時有心無意似的看我一眼,說些自己的想法,畫裏畫外都充滿了不言的和諧與溫馨。

葬花的黛玉側首默視著落英,幽怨而淒清。她在憐歎花逝,還是在悲憫自己?恍惚間,手中極限郵畫上黛玉那盈盈的淚光中似乎也飽含了紅兒臨別時憂傷的一瞥,讓我不禁怵然愧悔心驚。

我真不知道當初的決定會對紅兒傷害那麽大,甚至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還暗自為那果決的一劍而自得,以為那是男兒本色、學習的需要。誰知這一輕率無知之舉竟讓紅兒傷心欲絕,從此飄零他鄉。

紅兒走前給我留下許多郵票和這幅她最後作的極限郵畫。後來想想,她一定是把自己全部的心情都刻意畫進畫裏,留在郵票上了。隻是當時我太男子氣,或者說太稚氣,以為她太女兒情長,就隨手夾在手邊的一本書裏,看著她孤身而去。老遠,還回頭淡淡一笑……那笑一定很淒苦,很悲傷,很幽怨,就像永遠留在這張極限郵畫中的淚眼一樣。多年來,我時時懺悔過去,卻從不敢輕易翻動這本舊書。生怕一不小心,又失去了這張珍貴的極限郵畫。

時常有人慨歎,人生如夢。我卻認為,人生更像集郵,擁有時不懂珍惜,失去了才知珍貴。由於無知,我曾親手剪掉過許多珍貴的實寄封,錯失過許多獲得珍郵的機會。同樣由於無知,我又失去過人生最寶貴真情。我知道,人永遠無法彌補以往的過錯,但那段因郵而起、以畫為緣、郵畫相和的經曆卻給我以後的集郵與人生道路很大啟迪,使我懂得了珍惜,學會了珍愛。

現在,又一次凝望著手中這張“黛玉葬花”極限郵畫,我真希望,所有人都能明白這個道理,好好珍視人生的一切。對,一切……原載《湖北檔案》2003年4月20日第4期(總第128期)第3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