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討債人的特區之行

特區的經濟建設正以強勁的勢頭向前推進,特區在改革、貿易等方麵都走在了其他地區的前頭,學特區、趕特區、超特區已成為不少內地地區發展的目標。不少報刊電台如是說。作為身在內地企業的青年,我多麽想去特區拜佛取經開闊眼界。去年七月,廠裏派我去特區討債,使我終於有了這個機會,我在特區住了相當長時間,我對特區了解了許多,看到了許多,也經曆了許多。然而,這許許多多不是我原所想象得那麽美好,它留給我的卻是許許多多的思索。

我所在的單位是一個中型棉紡織企業。前年秋天,我廠幾乎天天收到來自特區一些公司要求互利互惠,建立長期貿易的信函。廠方憑著對特區的高度信任,先後與特區幾家公司建立了供求關係,訂下了合同,為求得長期合作,十萬元現款便供給這些公司二十萬乃至三十萬元的棉紗。為表示對特區客戶的一片赤誠,我們還為其聯係車輛,貨到即付時,半年、一年時間過去了,除深圳一家公司保持正常往來外,汕頭三家公司杳無音信。廠裏多次去電去函如泥牛入海。為討回貨款,1993年2月,廠裏派我同一財務會計同往汕頭了解情況。我們對汕頭三家公司進行了走訪,發現這些公司竟都是立公司名目,耍騙入之把戲,漁個人之橫利。

一家掛著汕頭市經濟特區貿易有限公司招牌的公司,公司地點並不在汕頭市區,而是在澄海縣連上鎮的一個村莊的打穀場邊,一座十分陳舊的兩層矮樓房裏,竟掛著兩個大公司牌子。我找到這家公司時,窄小的辦公室裏早已有來自山東、湖北、河北等地四家單位的客戶在向他們討債,有的已在縣城住等了數月。經了解才知,這個公司是由三個農民合辦的,其中一位年齡六十差四,一位竟七十多一。性質私營,注冊資金無幾。當時所謂的法人代表總經理已去四川辦貨,另一位副經理卻正在打穀場裏打穀。當我找到這位副經理講明來意時,他竟慢吞吞而又極有耐心地解釋說,我們是實行經辦人負責製,與你們廠的業務是總經理承辦的,一切又由他處理,我們不能過問此事。無奈,我們隻好耐心等待總經理回來,天天上城下鄉,兩處奔波,可是得到的消息是總經理一會在福建,一會兒又去了黑龍江,簡直像遊仙一直在四海雲遊,我們無論如何找不到這位總經理。後來才得知他們是采取這種承辦人回避的手段,使已上當受騙的外地人喪失催款信心達到長期拖欠的目的。在這個公司這還親眼看到他們聘用的一名年輕女士,每天專門從各種報紙上剪貼抄錄有關企業產品廠址等,幾乎每天都要發出一大疊信件。在她的辦公桌上擺滿了《中國企業大全》、《工商企業匯編》、《經濟信息》、《廣告月刊》等上十種報刊書籍。據她告訴我,她們公司就是通過報刊、廣告與內地聯係的,她還不無得意地炫耀說,與我們廠聯係棉紗的信件就是我寫的。

在汕頭市長平路經濟技術開發總公司,有一位去我廠購棉紗的姚經理,才二十幾歲。當我們找到這個總公司時,總經理卻不承認該公司有此人,原來那姚經理個人辦了一個小店,打著這家公司的牌子招搖撞騙,自封經理,自製名片。他打聽到汕頭市某單位一名幹部與我廠現任副廠長是戰友時,便從中周旋,千方百計拉上關係,騙取那位幹部的信任後通過他介紹又騙取我廠二十餘萬元的優質棉紗,拖欠貸款達一年之久。如今他所開的小店已被轉抵他人,棉紗款也早被抵債和揮霍。當我們上門清欠時,他卻滿不在乎,一副虱多不癢,債多不愁的模樣,視我們如陌路過客,在他眼中似乎根本不存在欠債一事。在那遙遠的異地,我們能將他怎樣呢?市內還有一家公司,總經理姓李,人到中年。公司辦公室十分豪華,地上綠絨絨的,桌椅朱漆鑒影。李總經理很精明,很客氣,我們一去他就明白來意,並馬上表示辦理匯款。他親自招待一頓海鮮我就親眼看見他付賬三百七十元,另還付給服務員小費。我們實在為此公司的盛情和許諾感到高興,希望他們能付清欠款。想不到兩天後的一個下午,總經理親自打電話讓我們去他那裏。我們當時還以為匯票辦妥,高興至極。到了他的經理室,一陣客套過後,隻見李總經理從抽屜拿出了兩個紅包,說是以個人名義送給我們,我們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的好意,隻談還款。他見饋贈被拒絕後便亮了真底,滿臉笑容變成了滿臉怒氣說:貸款現在一分也不能給你們,並拿出一紙合同來吹毛求疵,反說我廠沒有按月繼續發貨,欠國有企業的錢是應該的。我們有理反成無理。

在汕頭討債,我認識了湖北沙市紡織公司紡織科業務經理張興同誌。他也是來這裏討債的,後來我們同吃同住常在一起。他的棉布被當地一個體戶早已銷售而拖款不還。張經理向當地人民法院起訴半年這久,毫無結果。據他介紹,他當時向法院申訴時,法院十分樂意受理,並要求他及時繳納了六千元上訴及財產保險費,可是具體落實辦案卻是另一種景象:被訴主明明在上訴期間用幾十萬元現金購買房屋、裝修店麵、賬麵資金反映也由三十七萬上升到九十萬元,法院卻說:資金緊缺,無力償還,隻能用物抵款或者繼續等待。張經理認為這是被告與法院間做了手腳,一氣之下找到當地縣人大,又找到地區法院,他不相信國家法院不替國家企業說話反替不法私營個體戶撐腰。可至今還沒有結果。這使我想起在汕頭特區一位經理辦公桌玻璃板下壓的有錢十種人來,其中有第三種,個體戶,騙完張三騙王五;第四種,大蓋帽,吃完原告吃被告。如果特區果真如此,我想那不知是本位主義所能概括得了的。

在特區我還碰到一位女同誌,她是湖北技江縣人,四年前,經人介紹到汕頭特區澄海縣一家私營養殖場工作,名片上印著供銷科長頭銜。然而她卻長期住在縣城旅館,每日花費少則幾十、多則上百元。該廠距縣城僅幾裏路程,對她長住縣城並沒有任何業務我們產生疑慮,便開城布告地詢問這位同誌,得來的是一個令人吃驚的回答,她是第三者。她曾與那位養殖場場長家屬子女和睦相處一年餘,後因有喧賓奪主之嫌,被場長夫人趕出家門。由於那位場長對她愛慕很深,安排她吃住在縣城,等待那場長外出作隨行,過著一種不明不白的痛苦生活。她告訴我們正耐心等待著廠長離婚,有時甚至不思茶飯,精神失常,我想她將來一旦失意,該是什麽結局?可怕的是在特區這種現象已非個別,明妻暗妾,金屋藏嬌已成為公開的秘密。特區人善利用人們對它的信任騙取貨款,會不會利用少數內地姑娘羨慕特區經濟繁榮,去騙取她們純真的感情?在那裏我還聽人講了這麽一個真實故事。在當地農村有兩兄弟,幼年喪母,靠父親將他們拉扯長大。如今富裕後,為報答昔日養育自己的父親,竟出高價在內地為年過六旬的老父親聘請女服務員,供其享樂。當有關部門調查時,兄弟倆竟然把這種有悖倫理道德的事情看作是孝敬老人,理所當然。

在特區,市麵上發廊比比皆是,大多裝潢高雅,富麗堂皇。細心的人會發現有的發廊並不是理發,甚至連剃頭刀都沒有。隻是所謂洗頭、吹風、按摩等服務項目。在澄海縣城,有一次我走進一家發廊,隻見裏麵坐著五、六個少女,一個個濃妝豔抹,其中一位女士對我進行一番認真打量和盤問後,便附和耳邊悄聲說,先生,我這兒的姑娘你看夠意思啵,要不要到樓上。她指了指設在發廊內的衛生間,我隨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衛生間放有一隻木梯子,梯子頂端是一方天井般的黑洞,隨後她讓人關上那衛生間的鐵門,我聽到保險鎖哢嚓了一聲,接著門被人打開。我一時驚呆了,但心裏明白,她們的舉動意味著這裏很安全。這是賣**場所,我怕極了,渾身發抖,心慌意亂地走出了那家發廊,卻聽到身後是一串**笑和謾罵。在特區我一直堅持不理發,直到歸來途中,在湖南衡陽才進理發店,店主竟問我燙什麽發式,把我當作了女同胞。

在特區,我先後住過五家賓館旅社,有的旅社門口經常出現大白天聚眾用撲克賭博,還有的當麵表演香港、澳門玩撲克牌的技巧,一副撲克牌不論新舊,不論誰的,一律背麵發給對方,表演者能準確報出對方是幾張什麽牌,翻開果然如此,致使一些心術不正者大動惻隱之心,於是一場幕後交易發生了,經過如此這般的點化,求教者茅塞頓開,喜形於色,表演者趁機收起一筆傳授費,教化出一個又一個賭徒危害社會。有些旅館,夜裏還經常有人提著走私香煙或假冒商品上門兜售,大至進口彩電,小至打火機,銷售這些產品,既不納國稅,又不受任何檢查,完全是公開的夜幕下的交易。

在特區的日子裏,我曾多次見到那裏招工的情形,一些合資或個體企業,招工前四處張貼廣告,招工時成百上千前來應聘的人員中,被聘用的往往隻有幾十個或者幾個,他(她)們還要由老板上下左右反複過目。在內地流向特區的打工族中,絕大多數找不到理想的工作,不少人在特區巡回盲流,甚至違法犯罪。安徽蚌埠有兩名青年,來特區半年沒有找到一份固定工作,隻好露宿街頭,向行人乞討。

在一九九四年的鍾聲即將敲響的前夕,我懷著沉重的心情無可奈何地離開生活了近半年的特區。我沒有為廠裏討回半分貨款,相反花去了上萬元的差旅費。不巧的是,當我借上路費準備回廠時,一大清早在特區一座高級車站裏,我的包被人搶走。更可笑的是,我走進這個車站大門時忘記熄滅手中的煙頭,便很快被便衣們罰款拾元,而當我的包被搶時,我大聲呼叫,卻不見有半個便衣或警察出麵。踏上列車時,我麵對那裏的山山水水從心底引吭高歌:我曾經豪情萬丈,歸來時卻空空的行囊,故鄉的風,故鄉的雲,為我撫平心靈的憂傷。

特區,中國改革的試點,對外開放的先河,十多年來成就輝煌,功不可沒。然而在特區雨後春筍般崛起的高樓大廈背後,正滋生著侵蝕改革開放健康肌體的黴菌。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這條古訓,是值得我們長久回味和思索的。

願特區人為建設中國特色的特區再立新功。

願明天的特區盡善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