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散文五題1

散文五題

——在宜昌市首屆散文研討會上的發言

今天,宜昌市文聯和市作協聯合召開首屆散文研討會,從研討青年作家譚岩、陳剛、秦曉梅、朱朝敏的散文作品出發,著重研究宜昌散文作家如何突破自我,提高作品質量,以期宜昌散文走向全國。這次研討,對我們宜昌作家來說,將產生深刻影響。從這四位作家的作品看,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善於從普通、平凡的事物中取材,寫出自己的獨特感受,給我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認為,譚岩寫出了鄉村生活的哲理,陳剛寫出了鄉村生活的詩意,秦曉梅寫出了普通人的真情,朱朝敏則致力於生命意義的探尋。尤其是譚岩的作品,感情含蓄而又深沉,語言明淨而又清新,顯得更為成熟和老到。但總起來看,他們是成長型作家,作品質量還有待於進一步提高。可以說,這也是我們宜昌散文作家的一個共性。同時,我們也要清醒地看到,散文正在成為大眾化的寫作文本。從文人圈來看,已經不是專司散文作家的專利,小說家、詩人、評論家、教授、學者,甚至官員,都在寫散文;從社會圈來看,各行各業愛好寫作的人,都加入了散文寫作的大合唱。特別是有了互聯網以後,散文這個文體更是如火如荼,博客風起雲湧,這是好事,我們應該為之高興。但是我們也要看到,有很多人似乎覺得寫作散文的門檻很低,風花雪月,海闊天空,都可以寫,因而也就忽視了散文的質量。冷靜分析,散文好的作品不多,可以傳世的作品就更少。散文存在的主要問題是:民主自由的精神、傳統的人文精神、知識分子的使命感消失了。因而,大量的矯情虛假的,無病呻吟的,過度關注自我的,文不載道的作品充斥著我們的報刊和書店。當前,擺在我們作家麵前一個現實的問題,就是要突破自我,超越自我,寫出較好的作品來。如何寫好作品,我主要談五點體會:

第一個問題:關於散文的概念。

為什麽要講這個問題,這是因為關於散文的概念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因此,我覺得有必要對散文的概念統一一下認識。“散文”這一名詞包括兩種意義:就大的方麵來說,它指的除了有韻文、駢文如詩詞以外的作品,如傳記、遊記、小品以及學術文章、應用文等,統稱為散文。這個概念,我們的古人就是這樣劃分的。比如清代吳楚才編的《古文觀止》就是根據這種概念編排的。陝西的作家賈平凹主編的《美文》雜誌,它的宗旨就是大散文的概念。按照古人的大散文的概念,哪些文章是屬於散文呢?如論辯、序跋、奏義、書說、贈序、詔令、碑誌、雜記、哀祭、辭賦等。我相信中國古代文學除詩詞曲以外的作品,都屬於這種範疇。就小的方麵來說,它就是專指和小說、詩歌、戲劇並行的一種文學形式。從我們報紙來講,我們的文學副刊如人民日報的《大地》、光明日報的《東風》上絕大多數文章就是散文,也有少量的詩詞、美術作品。還有市場上流行的幾種雜誌,如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陝西賈平凹主編的《美文》、鄭州文聯主辦的《散文選刊》,這些刊物專門刊登散文。總之,中國的傳統的所謂散文概念是廣義的,狹義的散文是1919年五四運動以後產生的,一直到至今。狹義散文的產生,主要是受西歐文學的影響,小說、戲劇的地位上升,同詩歌一樣顯赫,散文由過去主要地位而變成文學的一小部分。它變成了以個人為主,而生發的描述一切感觸或意見的文章,成了純文藝的一種,而不再是廣泛的文章了,而是小說、詩歌、戲劇、散文四分天下。在散文的旗幟下再細分,還有雜文、小品文、隨筆、報告文學、通訊、特寫、速寫、遊記、回憶錄、傳記等。如還要細講,散文和議論文的結合就是雜文,這是魯迅的創造,他把這一文體發展到極致,成為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一個亮點。再就是散文和通訊結合就是報告文學,如我們湖北著名作家徐遲的《歌德巴赫猜想》,寫數學家陳景潤著迷於數學研究,首次對**作了否定性的描寫。我是比較認同大散文這個概念的。比如還有書信、日記、序跋、碑文、演講稿等等,也應該算散文。

第二個問題:散文與讀者需求

今年四月,湖北省作家協會在長陽召開了散文研討會,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說是中國目前散文是虛假的繁榮;另一種觀點是說散文創作雖然存在著不少問題,但仍然是繁榮的。前一種觀點說散文是虛假的繁榮,主要是談了散文存在的問題,如散文的矯情,散文取材過於狹小等等。但我是讚成是後一種觀點的。也就是說,建國50多年來,散文有兩次繁榮:第一次繁榮是1961年,這一年因文藝政策有所鬆動,這一年出了一些好作品,因而稱為“散文年”以外,這個時期的散文作品,總起來看,雖有生機,但整體水平不是很高。盡管如此,但還是出現了一批散文大家,那就是文壇上公認的“三足鼎立”,即劉白羽、楊朔、秦牧。同時,文壇上也有“南秦北楊”之說,就是說南方有秦牧,北方有楊朔。這三位大家的風格各不相同:劉白羽的豪放,楊朔的婉約,秦牧的情趣。劉白羽的豪放,如大家在中學就學過的《長江三日》,寫長江的豪放奔騰之美。但劉白羽的弱點也很明顯,因當時受極左的影響,作品的議論,我總感覺有些虛誇,感情的真實性,是值得懷疑的。也就是說,他的抒情不夠自然。楊朔的婉約,用楊朔自己的話講:“我是把散文當詩一樣寫的。”因此,他的結尾總是“卒章顯其誌”,作者跳出來講道理。他的作品有《荔枝蜜》、《雪浪花》。秦牧的情趣。秦牧本來是寫雜文的,所以他的散文論說有餘,抒情不足。他的特點是以知識性見長,頗有情趣。他的散文是靠廣博的知識作支撐,比如《多菱角的喜劇》。這些好作品,都是1961年出現的。為什麽1961年會出現好作品?這是由於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文藝方針得到貫徹的結果。第二次繁榮是1977年至今。1977年之後,散文進入了一個勃興繁榮的時期,尤其是90年代,一直持續到現在。這兩次繁榮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讀者需要散文。為什麽讀者需要散文呢?我認為客觀上有兩個因素:

一是讀者需要精神支柱和心靈蔚藉。我們經常講,作為一個人,他其實是兩個方麵的生活,一個就是以吃、穿、住為標誌的物質生活,另一個是精神文化生活。一個人再有錢,如果沒有精神支柱,沒有文化生活,是不堪設想的。因此,人們在勞作之餘,也需要看文學作品,看小說,看電影,看散文。從中受到教育,得到啟發,靈魂受到蔚藉,從而得以安歇。

二是市場經濟快節奏的生活,客觀上為散文的繁榮提供了廣闊的空間。為什麽進入市場經濟時代,散文如此蓬勃呢?特別是1992年以後,我們國家搞市場經濟,整個社會正發生著急劇的變革,生活節奏日益加快,農業文明向工業文明快速轉變,傳統的倫理道理、價值觀念、思維方式受到極大挑戰,人們在紅塵中變得心浮氣躁,心裏失衡,精神迷茫,靈魂無所歸依,他們渴望有自己的精神家園。由於人們都在市場上拚搏,沒有很多的時間看小說,尤其是看長篇小說,而散文篇幅短,看的人花不了多少時間,因此,散文受到了大眾的親睞。這個時期的主要表現是“三多”:一是散文月刊多,如《散文》、《隨筆》、《雜文》、《讀書》、《中華散文》、《散文天地》、《美文》、《散文選刊》等等;二是報紙散文副刊多。從中央到地方的報紙,幾乎都開辟了以散文為主的副刊園地。三是散文書籍多。現在書店裏散文隨筆的書特別多,也很暢銷。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的現當代散文作家的專集,是一印再印。還有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了《百花散文書係》,這個書係包括現當代作家100位,外國作家20位,古典作家30位。這套書品味高,非常俏銷。這個時期的散文大家有很多,如巴金、冰心、孫犁、季羨林、餘秋雨、賈平凹、林非、卞毓芳、王充閭等的,還有一批小說家,如王蒙、李國文、劉心武、張抗抗、梁曉聲、莫言、鐵凝等等。從我個人愛好來講,我比較喜歡孫犁的、賈平凹的。像餘秋雨的除了我比較喜歡他的《蘇東坡突圍》外,還有卞毓芳、王充閭的等等,我不大喜歡看。他們這幾個人,稱之為文化散文的代表,著重於寫曆史和曆史人物,議論比較多,我個人認為,這類所謂的文化散文日益成為模式化傾向,讀來比較枯躁。這類的散文多了,會把始作俑者給毀了。因此,餘秋雨後來的文章,我基本不看。同是說曆史、說文化,我寧願看中央電視台的《百家講壇》關於講曆史、講文學、講文化的講座。為什麽呢?那些講座直白而又精彩,比所謂的曆史散文好看得多。當然,也不能全麵否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代表作。既然是代表作,還是應該有它的地位。孫犁的小說和散文,我都比較喜歡。孫犁可以說是大師級的作家,如他的小說《白洋澱紀事》、《鐵木前傳》、《風雲初紀》等。散文如《秀露集》、《遠道集》等10種。我認為,文壇上對他肯定得還不夠,尤其是晚年的散文,特別老到。他的作品,我是要經常讀的。賈平凹,發表作品已有700萬字,可以說是著作等身。近兩年,一個叫李建軍的文學博士(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審),對賈平凹作了全麵的否定。我以為,賈平凹的《廢都》和他前兩年寫的短篇如《製造聲音》、《餃子館》,還是有時代特點的,應該肯定的。當然,最值得肯定的是他的散文,如長篇散文《老西安》。他的散文是明麗的,清新的,也是傳統的,文以載道的,應該算一個大家。李建軍全麵否定賈平凹,我以為,也不是實事求是,盡管他對賈平凹長篇小說的批判很精彩,也很中肯,但不能抹煞賈平凹散文創作的成績。當然,賈平凹早期的散文,有模仿的痕跡,主要是模仿古人的、沈從文的、孫犁的,比如他的《商州初錄》等,其路數和風格活像沈從文寫的《湘西》。但是,哪個作家不是從開始學習模仿起步的呢?

第三個問題:散文與作家時代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我比較係統地閱讀了古代散文,特別是諸子散文和唐宋八大家的散文。我感到,能夠傳世的作品其實與作家生活的時代是密切相關的。我認為,我們現當代文學作品沒有達到古人的水平,更不要說超越古人水平。所以,我現在很少看現當代文學作品。主要隻看古人的、洋人的。古人的作品就是漢文、唐詩、宋詞、元曲、明小說、清對聯。為什麽古人作品能夠傳世呢?前不久,我們三峽晚報副總編張勇引用了清代一位詩人的詩句,寫了一篇雜文,題目叫《國家不幸詩家幸》。我非常讚成這個觀點。這個觀點的意思是說:國家動亂,民族不幸,人民不幸,詩人們悲憤之情、感傷之情尤其敏感而又深沉,這個時代,是寫詩的好時代。如杜甫的名句:“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生。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這種切膚之痛的感情,隻能產生於亂世。我們在座的同誌們都知道,我們春秋戰國時代,出了一批巨人,可以說,沒有春秋戰國五百年亂世,就產生不了老子、莊子、孔子、孟子、墨子等一批批思想家、哲學家、政治家、文學家、軍事家。產生這些巨人具備兩個條件:一個是時代。春秋時我們中國有八百個諸侯國,經過春秋三百年的兼並戰爭,還剩下173個諸侯國,又經過了兩百年的兼並戰爭,由戰國七雄最後歸為秦統一中國。也可以說,沒有這個亂世,這些英雄也不可能出來。第二個就是百家爭鳴。當時生活在諸侯國的知識分子,就其政治地位和經濟地位來講,應該屬於貴族階級,由於國與國的兼並戰爭,他們的地位不可避免受到挑戰,因此他們都企圖用自己的思想說服君王的思想,為君王戰勝他國獻計獻策,以至能夠戰勝他國。因此這個時候,道家思想、儒家思想、墨家思想、法家思想風起雲湧,百家爭鳴。現在我們讀到的老子、莊子、孔子、孟子、墨子等等的文章,幾乎都是穿越時空的經典。我們中國雖然經曆了“五四運動”和“**”,這兩次對國學的空前掃**,但我以為,我們的國學不僅不會消亡,而且會呈現出強大的生命力。所以,我悟出的道理是:要有傳世作品,一個就是時代,這是解決內容問題。第二個就是百家爭鳴,這就是解決傳世作品產生的環境問題。這就是說,要給人以思想自由、言論自由。如果不具備這兩個條件,要想有傳世作品,我認為不可能。倘若大家不信,翻一翻我們的大學語文、中學語文、小學語文,除了古典文學作品以外,剩下的白話文作品,有幾篇能夠傳世呢?我這樣講,是不是說我們如今處於這個時代,就寫不出好作品來呢?不是的。我們這個時代與解放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語,而且經過50多年的建設,我們的綜合國力大為增強,在世界上的大國地位日益鞏固。但是,離人民的意願、離客觀規律的要求,我們還差得很遠。最近,我看了一位朋友從北京傳來的一個資料,讓我感到很震驚,同時也深感到一位作家的曆史責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