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巴山虎獻丹朝天觀 黑虎星大鬧順天府
土家給明朝廷納貢，分為春貢、秋貢和年貢三類。春貢一般是春茶、蓴菜、黃花出來以後，把頂尖的細葉製成精裝貢品，送給皇宮大內；秋貢一般是生漆、桐油、大米、黃連成熟以後，送給皇宮大內；年貢主要是精製食鹽、黃金白銀、上等布料、世間珍奇。同時年貢，也是各路土司番邦一年一度的朝覲日子。當然，還有一種不定期的臨時貢，比如禦敵、救災、修堤、賀壽等等。今年支羅土司的春貢又開始了，誰來押運，在土司殿一直爭論不休，無法定論。黃中說， 我人長幾十歲，還沒有去過北京城，這次一定要去看看嘉靖皇帝的模樣，再看看紫禁城，到底有多龐大、多富麗。回來後，才好依葫蘆畫瓢，擴建我的土司城。
黃甲興奮地說，大哥把我帶上，如果有人搶劫貢品，我好給你動手，保證讓他斷裂三根肋巴骨。
巴壁虎黃屋得意地說，我修土土土司城，有功勞勞勞，也有苦苦苦勞，去去去北京耍耍耍一盤。
黃軌也爭著說，五叔說話不利索，容易露出馬腳，還是我色貓子辛苦走一趟。據說北京城的窯姐兒多，連黃頭發、白頭發、綠頭發的外國女人都有，也讓我去嚐一回京腔京味，肯定比苞穀粑粑好吃得多。
黃榜也陰陽怪氣地說，我和色貓子叔侄氣味相投、品味一般，正好看看嘉靖老兒采信女紅的事情，回來也讓土司大哥學學。
大家都發表意見了，綜合成一句話“我要去”。黃金最後發表意見說，這次去北京不僅僅是押送貢品，還要去打探朝廷消息，察看京城地理，熟悉京城人脈、環境情況。因此，一般人不能去，大哥更不能去，因為你的目標太大， 影響力也太大，一旦被食人鯧陸炳的錦衣衛緝拿了，遙望幾千裏，想救援都沒得辦法。說到底，我去比較適合，還可以與陶仲文、藍道行幾位道友切磋煉丹功夫。要知道，在京城行走，隻有道士不受任何盤查和阻攔。
黃中高興地說，三弟去最好，早去早回。
話音未落，黃甲跳起來說，三哥個人去我不放心，必須跟著去。古人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不要我去的話，就在地上打滾不起來。
大家看著蹲在地上耍賴的黃甲，都“嘻嘻”地笑著，暢快無比、興奮無比。黃金嚴肅地說，老四去也可以，必須依我三件事情。
黃甲跳起來抓住黃金說，隻要哥哥讓我去，莫說三件事，就是三百件事我都依從。
黃金扳起拇指說，第一件，裝啞巴；第二件，扮仆童；第三件，不飲酒。黃甲為難地說，三哥，前兩件可以，後一件是不是商量一下？白天不飲酒，晚上飲兩碗睡覺嘛。
黃金生氣地說，那就算了，四弟還是在土司城好好飲幾天酒，我叫別人跟著去。
黃甲一把抱住他說，好哥哥吔，不飲就不飲嘛，為什麽換別人去？你說哪時走，我立馬動身，連婆娘的招呼都不打一個。
黃金掐掐拇指說，明日辰時動身，先走川江水路，然後武昌上岸走旱路。於是，黃金帶著黃甲一行百人，披星戴月、風餐露宿、忍饑挨餓、肩挑背磨，將近一月，才到北京城，可是連嘉靖皇帝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就是嚴嵩首輔的汗毛也沒有看見一根，隻有嚴世蕃端坐在金鑾殿的龍案前，指手畫腳、指桑罵槐、左顧右盼、輕佻喜怒，其他大臣全部站在堂下，唯唯諾諾、支支吾吾， 不敢高聲言語。嚴世蕃把玩著一根兩頭雕虎的玉如意說，把春茶、春蓴送到戶部，賞賜支羅土司兩百匹蘇杭錦緞。
黃金隻得跪地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黃甲在大殿外等得急躁躁地說，三哥，嘉靖老兒把我們安排在哪個驛館下榻？
黃金氣憤地說，嚴世蕃隻叫我們把貢品送到戶部，領受蘇杭錦緞打道回府， 其他事情沒有說。
挑春茶、春蓴的司兵說，難道連招待都不辦一頓嘛？早知道這樣，就在春茶、春蓴裏屙兩泡尿，讓皇後、嬪妃、宮女們洗一洗土家男人的富硒尿澡，說不一定還會生下幾個小龍兒。
茶葉是袋裝幹貨，主要用途是泡茶喝水，提神健胃，去油除汙；蓴菜是桶裝水貨，在皇宮內有兩個用途，一是食用，二是洗用，因為蓴菜葉尖上裹著厚厚一層晶瑩透明如同男人精液般的膠質，是武陵山區一種天然野生特產，食用可以防癌祛病、養顏增壽，洗用可以光滑肌膚、返老還童。所以，武陵土家進貢的蓴菜送到後宮多半用來洗澡，食用極少。黃金對司兵旗長說，把春茶、春蓴送到戶部領取兩百匹錦緞，立即回支羅給土司大爺複命，我和黃甲老爺還有事情處理。
司兵們被朝廷官員引走後，黃金望著西下的潤紅斜陽正要辨別方位，忽然遠遠地看見紫禁城東煙霧繚繞、聞到草紙芳香、聽到道鍾撞響。他幽默地笑著說，原來皇帝老兒在那裏煉丹呀。老四，我們去朝覲嘉靖皇帝，目睹聖帝尊容。
黃甲正要張口說話，被黃金一指，隻好一言不發了，嘟著一張黑大嘴跟隨黃金，心裏把嘉靖皇帝罵了千萬遍。穿過無數條街巷，二人來到宏大的朝天道觀前，層層排列的軍士擋住了去路。黃金舞著馬尾刷說，貧道是陶仲文真人的道友，他約我給皇帝冶煉仙丹。不讓進觀，我轉身回去，隻要你們進去回稟一聲就行了。
一名千總過來察看了黃金精瘦模樣，捏了捏他身上的藍色包袱說，你可以進去，他不能進去。五短身材、麵黑如炭、雙目凶光、臂粗如缽，一看就不是修道煉丹之人。
黃甲揮著幹缽粗壯的拳頭正要發狠，黃金一把拉開他說，這是我跟隨多年的徒兒，雖然是個啞巴，長得黑了一點，但是心性聰慧、心地善良、心存孝道， 讓他進去噻，添柴加炭、拉箱鼓風有的是力氣。
千總左看右看，總是不讓黃甲進道觀，氣得他轉身就走。黃金一把拉著他說，我進去會會陶師兄就出來，徒兒千萬不要跑遠了。
道觀裏幾千道童正在忙乎，圍著幾眼土鍋土灶，加柴的加柴、摻水的摻水、鼓風的鼓風，幾個老道跪在一架高大的香爐前吟詞磕頭、畫符燒紙、彈水謝神。其中一名老道枯瘦如柴，雙眼凹陷、偏偏欲倒、精神萎靡，黃金立即磕頭啟奏， 貧道黃金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枯瘦老道雙手捧著大臣們奉獻的青詞，頭也不回地說，這裏隻有道友，沒有皇帝；隻有仙丹，沒有五穀。我的道號是，靈霄上清統雷元陽妙一飛元真君九天宏教普濟生靈掌陰陽功過大道思仁紫極仙翁一陽真人元虛玄應開化伏魔忠孝帝君太上大羅天仙紫極長生聖智昭靈統三元證應玉虛總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萬壽帝君。
黃金正在驚異六十多歲的嘉靖皇帝竟然有如此記憶，一名頭戴青色道帽、身穿青色道衣、腳穿青色道鞋、白眉白須的精瘦漢子揮著馬尾刷稽首說，貧道陶仲文，不知黃道友從何方而來？
黃金稽首回答，拜見尋封神霄保國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陶真人。貧道從峨眉山上來，奉空道天師之命，專程學習武當煉丹技術，還望道教總領賜教。
邵元節死後，陶仲文住持京城三觀，總領天下道教。他假裝大度地說，天下道教為一家，武當峨眉自一脈，不知峨眉道友可煉仙丹？
黃金笑著說，天下道教均以尋道為本、煉丹為業、長生為要，當然要煉仙丹。陶仲文譏笑問，可煉女紅丹？
黃金也笑著說，不煉女紅丹，隻煉望月丹。
在場的人聽了這話大吃一驚，就是旁邊的嘉靖皇帝也不得不驚異地問，女紅丹用少女初潮經血冶煉，那麽望月丹用何物冶煉？
黃金依舊笑著說，女紅丹主要原料是少女初潮經血加鉛汞，還有的加狗寶、馬寶、牛寶、豬寶、羊寶，很傳統的礦物藥，隻能脹一時之氣，不能固永久之根，吃多了還有副作用，對人體極其有害。而我們所用的原材料說是動物不是動物，說是植物也不是植物，說是家禽更不是家禽，隻能說是一種野生物，再加一些天然生態綠色植物調配，既可以滋陰壯陽，又可以延年益壽，還可以治療“軟而不舉、舉而不堅、堅而不久”的老毛病，真可謂“攻必克、戰必勝” 的好東西。
嘉靖皇帝猴急地問，黃道友，快點說噻，到底是用什麽樣的野生物冶煉的望月丹？
黃金不慌不忙地說，這種野生物“一生隻愛爛泥田，白天黑夜往裏鑽；八月十五月圓時，仰天嚎叫打皮絆”，長則尺五、短則寸三，全身無腳、趖得飛快，不知道京城的道友們聽說過沒有？
陶仲文一邊夾緊胯襠一邊“哈哈”大笑說，黃道友就是故弄玄虛、沽名釣譽，哪是什麽野生物嘛，分明是男人胯襠的命根。你們峨眉真是欺名盜世、瞞天大謊，皇宮多的是太監，多的是**，還需要冶煉嗎，水煮火烤油炸就行了。隻怕幾節幹不溜秋、短不溜秋、黑不溜秋的豬大腸、猴子尾巴，不但不能滋陰壯陽、延年益壽，反而要人家性命呀。
黃金仍然麵帶微笑說，陶真人有所不知，我說的是武陵山區兩種野生水物， 一種叫鱔魚，因通體金黃，俗名黃鱔；一種叫鰍魚，因生在爛泥中，俗名泥鰍。鱔魚、鰍魚長年生活在爛泥中，看不見摸不著，難調情難達意，怎樣傳遞**信息呢？它們就是比人類聰明，每逢八月十五月圓之時，公鱔公鰍鑽出水麵， 望月鳴叫、擺尾傳津，誘發母鱔母鰍出來**。群交後的公鱔公鰍，雙眼透亮、通體堅韌、漩液滑手、腥味無加，捉來自然風幹，添加香料、火製成丸，曰望月丹是也。
陶仲文鄙夷地說，這樣的物件，應驗過嗎？
黃金笑著說，大家都知道，西南武陵多土司，土司最誘人的權力就是新婚女人的**。你們想呀，一家土司，少則三五萬人，多則二三十萬人，天天有女子結婚，日日需要**，就是一頭精壯蠻力的黃牯牛，也**不起呀。那麽， 他們靠什麽**呢？靠的是峨眉山調製的望月丹。
陶仲文半信半疑地問，你們的空道天師也吃望月丹嗎？
其實空道天師早幾年就仙逝了，黃金仍然扯虎皮做大旗說，吃呀，怎麽不吃呢？隻是他老人家吃來養生延壽，而不是臨幸女子婦人，而今一百三十歲， 亦如少年童子。
嘉靖皇帝一把抓住黃金的道袍問，黃道友帶著嗎，讓我試試噻。
黃金從一隻精致的木盒裏取出一枚溜圓蠟黃的藥丸說，萬壽帝君，就是這。嘉靖一把奪過去正要吞噬，被藍道行止住說，萬壽帝君，隻怕有毒，還是讓道臣先嚐嚐。
嘉靖很武斷地說，世上精妙丹藥，道君不先品嚐第一顆，難道還要道臣先品嚐第一顆嗎？說著張口而吞，頓覺小腹發熱，先如螞蟻緩緩而爬，再如毛蟲橫掃趖過，繼如毒蛇錐赦全身發抖，最後如烈火燃燒孽根仰天欲爆。
道士、道童們疑惑地望著黃金，瞠目結舌、握刷捏拳，似乎隨時準備滅跡他一樣。一個武陵土家人，竟敢糊弄當今皇帝，定要五馬分屍、碎屍萬段、剝皮抽筋、熬骨炸油、剖心下酒。忽然，嘉靖皇帝提著褲子大聲呼喊，驗丹，快快驗丹！
驗丹，就是臨幸女人，檢驗仙丹功效。早有幾名波斯女子躺在驗丹房等著， 是趙文華在江浙一帶截獲的走私賣春女子，送給幹爹嚴嵩春風一度、采陰補陽。不知嚴嵩是因為自己年齡偏大、身體欠佳，還是為了兒子嚴世蕃的仕途，竟然慷慨解囊全部轉手送給了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撲進驗丹房，連基本程序都不講， 直奔主題翻身驗丹，把肥胖妖冶的波斯女子驗得“哇哇”慘叫，直喊呼兒嗨喲， 呼兒嗨喲！
黃金穩穩地跪在地上燒紙念咒，盤算出城計謀。其他道士聽見波斯女子一次比一次更加強烈的呼叫聲，眉頭才漸漸舒展，心結才慢慢疏通。藍道行討好地說，看來黃道友的望月丹，真是威力無比、戰無不勝、金槍不倒、霸王鐵弓。
也許是嘉靖年邁力不從心，或許是波斯女子肉多骨瘦傷人損胃，嘉靖皇帝竟然腳趴手軟、鼻塌嘴歪、滿目金花、身如水泡、氣若遊絲。他趴在波斯女子身上一動不動地輕聲諭旨，敕封黃金九天玄觀清修虛空祛巫捉鬼仙丹聖手畢茲卡恒一真人，賞白銀千兩。
小道出來傳達聖旨，黃金立即跪地拜謝，其他道友怏怏帶怒、憤憤不平。特別是年近半百的藍道行，幾乎怒目而視、齜牙咧嘴，因為他跟隨陶仲文十餘年，在嘉靖身邊鞍前馬後，脫褲子、提鞋子、抱女子什麽樣的事情都搶著幹了， 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沒有敕封真人。
黃金領賞千兩白銀後，向陶仲文告假說，徒兒在觀外等候，隻怕惹是生非， 我去去就來。
黃甲正在惹是生非，一條街被打砸得稀七八爛。原來，黃甲閑逛到北京烤鴨店，見人來人往、鼎沸喧鬧，香飄十裏、味灌五腹。他選擇了靠窗邊一張空桌子，像別人一樣大聲喊著，三隻烤鴨，五罐好酒。
跑堂夥計立即應聲，三隻烤鴨，五罐好酒！這話一出，跑堂夥計傻眼了， 一個黑漢子再大的肚皮，也裝不下三隻烤鴨、五罐白酒呀。所以，隻上了一隻烤鴨、一罐白酒。
黃甲也不說什麽，抓過酒罐像喝水一樣，一口吞了半罐；再撈起肥大的烤鴨，一口啃了半個鴨腿，嚇得跑堂夥計趕快抱來第二罐白酒，周圍的食客也都放下杯筷，紛紛站起來想看個究竟。片刻工夫，三隻烤鴨、五罐白酒都被黃甲吞得幹幹淨淨，桌上隻剩下三隻空盤子、五隻空罐子和一堆鴨骨頭。黃甲醉意蒙蒙地捶著桌子呼喊，三隻烤鴨，五罐好酒。
跑堂夥計戰戰兢兢地說，客官，您已經醉了，不要再喝了。我這酒叫一罐醉三步倒，一罐四兩裝，沒有三步不倒的。您已經是天下英雄了，喝了五罐還沒倒下。
黃甲的酒性正發，哪裏聽得進別人的話？一把號起瘦小的跑堂夥計擲過去大聲罵著，一個鳥人，開個黑店，賣些假酒，還三步倒呢，我喝了四五罐沒倒下？該打，該打！
店家和食客們立即操起板凳、棍棒、菜刀，一起撲上來。黃甲橫起板凳一陣亂打，打得滿屋人腳斷手殘、頭破血流，喊爹叫娘、爬成一屋。黃甲見大門已經封死，橫著板凳如黑虎咆哮破窗而出。這時，殷世元率領的禁軍正好趕到， 把他團團圍住呐喊，皇城腳下，順天府內，大膽狂徒竟然打砸客店、傷害百姓， 還不束手就擒，謹防我巨牙鯊一刀砍死你。
黃甲也不答話，橫起板凳繼續搏殺，幾十名官兵大多數被打翻在地，殷世元不是對手，隻得連連後退。也許三步倒真的厲害，黃甲踩到一根木棒，竟然水牯牛一樣摔倒在地，“呼啦啦”扯起了驚天動地的鼾聲。殷世元一腳將他死死地踩在地上，逃跑的官兵回槍正要戳殺，黃金在人群外大喊一聲，將軍們且慢些動手，我是皇上赦封的真人，這是我煉丹徒兒。皇上口諭，帶徒兒進觀煉丹，不得有誤。
官兵和周圍百姓立即跪地接旨，高呼萬歲。一身黑布長衫的店家哭喪著臉說，店鋪被砸，哪個賠償？
殷世元橫著大刀說，官兵傷殘，哪個補貼醫藥費？
黃金把包袱丟在地上說，這是皇上剛剛賞賜的銀子，夠店家賠償和官兵治傷。
這時，一輛華麗的馬車停下來，一名豐美女子挑起半邊窗簾說，大哥，快上車呀。
黃金在趕車漢子的幫助下，把酒醉綿綿的黃甲抬上馬車，向城外飛馳而去。驚訝半天的店家和官兵忽然反應過來說，怪不得大有來頭，原來他們是皇家人，也是蜀娘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