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紅嘴鶯賣藝六吉堂 地狐狸恩愛月亮灣

在武陵的眾多山寨中,唯魚木寨最易守難攻,也最自成一國,南北最長 三十餘裏,東西最寬十餘裏,寨高三百餘丈。南大如同魚頭、北小如同魚尾, 寨頂阡陌平緩、森林茂盛覆蓋、水源豐沛橫流,土民兩萬生息、自給自足獨立、商旅穿行如蟻,是一座納入朝廷行政管理的峒寨,名義上隸屬石柱宣慰司,峒長世襲、行省報備。在七曜山和川江遠遠看去,秋天時節,如同一條燦燦耀目的金魚;冬天時節,如同一條皚皚白雪的銀魚;春天時節,如同一條蒼翠欲滴的青魚;夏天時節,猶如一條深墨塗抹的彩魚,所以魚木寨不愧“魚”的稱號。

出入魚木寨僅兩條路徑,一條是北寨門從懸崖上鏨成凹氹的百步手爬岩, 凹氹猶天人踩下的石壁腳印,長六寸、寬三寸、深一寸。如果回望萬丈懸崖、咆哮河水,定然驚慌跌落;如果仰望藍天白雲、突兀懸崖,必須帕帽飛去。所以,手爬岩隻能筆直而上,閉目而行,靜心而攀,絕不能三心二意、左顧右盼、情緒浮躁。但是,這才是北路的一段,還要通過三陽關的萬步亮梯子,才能到達雞頭溝底。亮梯子全在懸崖上鏨成凹坑榫鬥條石而成,長不過三尺、寬不過七寸,高猶雲天、淩空萬丈,猿猴不敢過、膽小不可行,不計其數的野物因驚慌失措滾下溝底而死,數不清的百姓因膽小畏懼跌下懸崖而亡。當然,為了通行安全,峒長也想出了許多辦法,一是布告寨民行人通關要略,二是斜拉了兩根大麻繩,一根在梯邊護欄壯膽,一根在岩邊扶手攀緣。這樣的絕壁天梯,估計全天下也不多,唯魚木寨馬家獨得。

另一條路徑是通達魚木寨的南大門,一條在狹窄山梁蜿蜒而行、穿過大興卡門十五裏的石板路。一擔行走、眾人避讓,一牛迎麵、群物等候,否則就會掉下百丈懸崖,粉身碎骨。據家譜記載,魚木寨馬家是石柱馬家的分支,也就是秦良玉婆家人氏,均為西涼馬超之後,因派駐司邊漸漸強大起來,脫離了石柱土司掌控,建立馬家寨,自稱寨主峒長,不受管束,非王即王。宋朝初年,怒氣難消的石柱土司馬定虎聚集兵馬,企圖收回馬家寨,鞏固司內邊防,釘榫川江黃金水道,幾萬大軍炮火連天圍困半年,竟然不能箭中一支、炮傷一發, 更莫說大軍上前一步。不僅如此,馬老寨主還在瞭望台上喝酒吃肉、唱戲喊歌, 把一條條活蹦亂跳的鯉魚丟下寨子,叫寨勇們站成一排背誦曹植的詩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馬土司,上來吃活鮮魚、喝苞穀酒!

石柱土司看著遍地蹦跳的活魚,望天興歎說,要攻下馬家寨,比登天還難呀。然後帶著大軍怏怏而回,臨終時叮囑子孫,不要再有攻占馬家寨的念頭, 就像緣木求魚一樣,勞民傷財、徒勞無功。

從此之後,馬家寨風聲江湖、神奇傳頌,被民眾習慣改成了魚木寨,而馬家寨成了被人漸漸忘記的曆史名詞。

那麽,現在黃中要攻占魚木寨,打通南越銅鑼關、穿行佛寶山、占據彭水古鎮的軍事經濟大通道,又會采用怎樣的手段呢?在支羅寨下的石板路上,一對頭戴鬥笠、身背包袱、手持火把的姑侄裹挾在人群中,匆匆向魚木寨奔走。姑姑二十多歲,瓜子臉巴、春兔眼睛、櫻桃紅嘴、粗黑辮子、苗條身材、綠色披風,綽號紅嘴鶯,身背寶劍,裝扮成江湖賣藝的姐姐;侄兒十四五歲,個子正長、五官正端、英俊可愛,全身紫色、香如紫薇,綽號紫豹子,黃甲次子, 肩扛一把鐵瓢,裝扮成江湖賣藝的弟弟。

魚木寨是一個有度開放的山寨,白天開寨讓人出入,自由買賣、自由交換; 夜晚閉寨禁止通行,實行宵禁管製、人馬歇息。天還蒙蒙未亮時節,鶯姑姑侄已經來到大興卡門,按照民眾自由約定排隊等候。在長長的等候隊伍中,有挑擔子的,有扛羊馬的,有背包袱的,有扶老攜幼的,有拄棍奪棒的,有赤手空拳的;有賣茶葉黃花的,有賣食鹽大米的,有賣生漆桐油的,有賣針線洋貨的……前麵的人群似乎正在議論,據說倭寇又在沿海登陸洗劫了,俞大猷被朝廷彈劾斬首,明軍群龍無首,任憑倭寇搞個八百五、三百三。海外的洋貨一點運不進來,中原的物產一點運不出去,這個生意呀,不好做囉。

有人說,北方也不安寧呀,朝鮮又在鬧皮扯筋、尋釁滋事,不朝拜不進貢不送美女;遼東戰事也開端了,朝廷哪是蒙古人的對手呢?節節敗退,連連求饒,羞辱苟命。

有人說,西南也不太平呀,到處土司爭霸,你打我伐、你砍我殺,遭殃的都是百姓人民。我們做一點小本生意,都得繞道幾十裏像躲避瘟神一樣,生怕被拉了軍夫當了箭靶子。

有人說,皇帝和朝廷天天煉丹采紅,不顧百姓生死,隻怕元朝又得回來了。到時候,滿門抄斬、滅絕九族的不是你我百姓,而是他朱家大族。可悲呀,可悲呀!

有人歎息說,一個國家跟一個家庭一樣,家長弱了、能力差了,在外挨打受辱,賠錢講和;在內子女扯皮,相互構陷。

更有人悄聲說,武陵小兒到處傳唱,“歲在庚午,白虎登天”,隻怕又要生靈塗炭,血流成河了……太陽在高高的七曜山頂露出了半邊猩紅臉巴,像沒睡醒一樣,像過度疲勞一樣,像身子骨剛剛被波斯女人掏空一樣。接著,聽見驚天動地的三聲炮響, “嗚嗚嗚”的牛角號吹叫,魚木寨的南北大門緩緩打開,寨勇峒兵列隊持槍威風出來設崗設卡,然後才讓等候在寨內的百姓商賈依次出寨,下到大興卡門檢查放行。出寨結束後,再讓寨外人員依次檢查入卡進寨。

鶯姑帶著紫豹子黃洪富進寨後,穿過一條繁華大街,來到馬家宗祠六吉堂前的一棵丁香樹下,就地擺開了賣藝求生的場子。她首先幾個鷂子騰空翻滾, 然後幾個蜻蜓點地旋轉,把街麵上來來往往的人全部吸引過來了。她站在場子中間,抱著秀氣雙拳說,各位大爹大娘、老少爺們、兄弟姐妹,我姐弟二人來自豫州,因黃河缺口茅屋被淹、家人失散,逃難來到貴寨,靠賣藝討口飯吃。來的都是客,看的都是友,施舍的都是衣食父母,有錢的捧個財場,無錢的捧個人場。一文不少,一貫嫌多,隻求捧場,苟且活命。如果有人願意出場比畫幾招也可以,但是,必須以武會友、點到為止,不能傷了身體,更不能傷了和氣。

說著,鶯姑解下孔雀綠色披風,露出火紅行裝來,紅衣紅褲紅鞋,就連頭上捆著長辮子的絲帶也是紅色。她手持長劍,依法揮舞,時而銀蛇吐信,緩慢而行;時而風車旋轉,眼花繚亂;時而紅鞋獨立,人劍合一;時而紅鷹淩空, 直撲倦兔;時而嬌喘燕語,婉婉動心。最後,隻見她腳踏樹枝、劍指白雲而起, 似乎要上天而去。忽然,隻見她倒轉身來,長發垂瀑、銀劍閃光、紅鞋捧日緩緩而下,直戳街石。大家閉嘴擔心,這樣一來,不知是馬峒長的青砂街石堅硬, 還是她鶯姑的鐵打寶劍柔軟呢?說時遲、那時快,鶯姑的秀美寶劍在街石上竟然銀蛇一樣曲彎成圈,跟隨倒立空中的鶯姑旋轉不停。看客們連喝三聲“好! 好!好”後,鶯姑才收腿落地,拔劍而起,抹去鼻梁上的粒粒香汗。

黃洪富敲起一麵銅鑼說,家姐武藝不精,隻是獻醜。想我姐弟二人流落貴寨,隻求施舍,一文兩文即可,多了分文不取。然後,小弟再獻上家傳鐵瓢功夫,以飽各位客官眼福。說著,他手捧臉盆大的銅鑼,一一討錢,諾諾稱謝。忽然,人群後一錠銀子飛射過來,“當”的一聲響亮,穩穩地落在黃洪富的銅鑼上,驚得眾人又是一聲喝叫,好功夫。

黃洪富拿著銀子四處張望說,哪位客官的深情厚誼,我姐弟領受了。但是, 我們有言在先,隻取一兩文,多的分文不要。請客官舉手示意,我把銀子還給你。

看客中有人發言說,馬峒長少爺地狐狸的恩賜,收下也應該嘛。

鶯姑聽了這話,知道地狐狸馬千駒來了,立即來到場子中間巡眼望去,果見一英俊青年站在人群後,頭盔身甲、滿麵粉白,大眼挺鼻、嘴闊耳長,一手牽著棗紅馬,一手握著白杆槍,正微微含笑。鶯姑心靈微微震撼地說,就是馬老峒長來了,也是不行的,常言“不以規矩,不成方圓。”不然,魚木寨人還認為我姐弟是貪財好錢之徒,今後怎樣行走江湖、討口生計呢?

地狐狸馬千駒擠過人群上前說,常言還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嘛。我既然奉送一錠銀子,就有一錠銀子的代價。適才觀看了小妹的用劍功夫,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心口同讚。不知小妹是否可以給在下賞賜幾劍學學呢?以劍會友,隻求武藝;點到為止,絕不傷命。

仰望著眼前高大英俊的青年,特別是他卸掉藤盔藤甲露出滿胸如蓑的棕色毛發後,鶯姑激動得幾乎不能把持地說,大哥要比的話,小妹哪敢推辭呢,舍棄卿卿小命也要陪伴君子。

說著,兩人在場子裏比畫起來。這真是一場開天辟地、曠世少有的男女好打鬥。一個是絕色師太轉世投胎,一個是少林方丈涅槃再生;一個要做世間女劍客彰顯豪俠,一個要稱人中男光棍大耀本色;一個金鶯展翅背負彩雲飄曳, 一個銀狐出山驚醒綠草惺忪;一個上樹走屋揭開石瓦片片如烏鴉,一個匝地掃街洗去土灰層層似風卷;一個落雁劍如長虹來去自如招招蘊涵百丈功夫,一個白杆槍如弓彈得心應手回回射出千斤力量……一街的人買賣不做了、門店關閉了、行腳停步了,裏三層外三層把六吉堂的街麵幾乎擠爆,一個勁地呼喊,一個勁地雀躍,好一個劍法!好一個槍道!

白杆槍,是馬千駒根據少林棍、紅纓槍自創的一種適合山區作戰的長棍武器。少林棍短粗五尺,適合平地對抗作戰,而在山地叢林根本無用武之力;紅纓槍多用雜木,直刺有力,但不能彎弓。白杆槍不一樣,細長一丈八,用杉木剝皮蒸煮陰幹、桐油漆刷,自成白色、柔軟似蛇。杆前榫鬥丁字尖刀,既可前刺、又可後鉤,既能割斷馬腿牛腳、又可撐杆攀岩上樹;杆後卷裹湯薄鐵皮,必要時可以彎弓或射箭,或彈打,或滾環。地狐狸馬千駒使用的白杆槍,更是柔韌了得,可以彎成兩圈,滾地如蛇,彈射如箭;也可以拄地而上,撐起三四百斤物資。他憑借一把白杆槍,或上躍瓦屋,或哧溜樹梢,或當街翻滾,或坐地橫斜,或直刺長棍,或彎弓彈射,攆得紅嘴鶯漸漸體力不支、氣喘微微,隻有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紫豹子黃洪富正要操起鐵瓢上前幫忙,隻見地狐狸馬千駒收槍止步連連稱道,好一個衡山劍法,不愧為絕色師太的嫡傳高徒。

鶯姑也都是性情中人,知曉道行深淺,立即回身矮腰抱拳低頭說,多謝大哥承讓。

馬千駒討過鶯姑手中的落雁劍觀賞一陣說,衡山派鎮山之寶都到姑娘手中了,可見姑娘來路不一般呀。

黃鶯姑這才發現疏忽大意,怎麽把黃家的落雁劍帶來了?不過,她到底聰慧過人,立馬紅潤著臉兒說,我姐弟流落江湖,偶遇衡山雲遊師太,不僅點化了幾招武功,還贈送我一把防身寶劍。

馬千駒微笑著抱拳說,如果小妹不棄,請姐弟二人到寒舍一敘,喝杯清茶、談論武道、切磋武功。

鶯姑紅著臉兒還在猶豫,黃洪富上前欣然應允,要得,肚子都餓扁了,最好弄半斤牛肉、二兩苞穀酒。

馬千駒爽快地說,行呀,喝二兩了,還要見識小兄弟手中的鐵瓢功夫。 早有寨勇回衙告訴了馬老峒長。老峒長年近七十,紅顏白發、慈目善眼、精瘦睿智,對襟大褲、黑帶布鞋、盤頭大帕,拉著夫人站在峒衙的石梯階沿上, 要求寨勇們立槍成行,等候兒子帶回天上仙女。一旁的小女兒馬三妹癟著嘴巴說,是不是長得乖,還是看了再說。寨勇們都是井裏的蛤蟆、巴山的兔子,沒有見過世麵,哪分得清乖巧和醜陋呢?像我馬三妹才是真正的“豆蔻年華、美若天仙”,世間打起燈籠都找不到幾個。

馬老夫人罵著小女兒說,三妹嘴巴就是多,你大哥早夭,二哥都三十來歲的人了,少林寺學了幾天功夫,自以為天下第一,哪裏姑娘都看不上。這回呀, 他要是真的看上了,不管乖和醜,給我立馬結婚做兒媳婦。

馬三妹搖著修長的手臂說,不得行囉,先得過我這一關。要是我看不上的, 堅決不能做我嫂子。寧可哥哥單身一輩子,不可辱沒了馬家門風。

馬老峒長馬著一張老臉說,八字還沒得一撇,就談婚論嫁了?你哥雖然是峒長之子,富甲一寨、威名一方,卻相貌一般、功夫粗淺,說不一定人家還看不上他。

正說著,馬千駒領著披風飄逸、嘴唇朱紅的鶯姑和身穿土布汗衫的黃洪富遠遠來了。馬老峒長笑得嘴巴都合不攏,馬老夫人連拍兩聲手板,笑嘻嘻地跑下石梯拉著鶯姑細嫩的手兒說,好俊俏的女兒呀。

鶯姑紅著一張俊俏的瓜子臉兒,羞答答地咬著一張菲紅的嘴皮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馬千駒催促說,娘,哪有這樣看待人家姑娘的呀,看得人家不好意思了。快進屋,站在太陽底下,多不好呀。

馬老夫人一直拉著她的手說,進屋噻,快進屋噻。三妹,過來牽姐姐進屋噻。馬三妹一直站在石梯上,像走了魂一樣,直勾勾地望著周身紫色的黃洪富,一雙黑葡萄大眼珠子都要滾出來了,哪聽得見娘的喊聲呢?可是,黃洪富並沒有看見這一切,一心想著的是怎樣保護鶯姑,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馬峒長住在月亮灣,家司合一、起居同步,院落寬大、房屋連片,天井全用條石切成,就是屋頂也蓋著石片瓦,如同一個天然山洞,冬暖夏涼、清新石香,返璞歸真、自然有趣。中間豎排三大天井,兩邊分別豎排兩小天井,均建有水池、花園、回廊,平麵圖形成一個大大的“凸”字。鶯姑和黃洪富被領進中間天井的正廳,被馬老夫人挖根挖底問了半天,特別是問到父母早喪、流落江湖、賣藝為生的一些事情時,竟然眼淚漣漣、泣不成聲,拉著鶯姑的手兒說, 我的那個兒呀,長得天仙一般人物,命運哪來這麽苦呀。要是不嫌棄,今後這個寨子就是你的家了。

看到馬老夫人被欺騙的痛苦模樣,鶯姑幾次想把事情的原委說明,但是一想到大哥、三哥托付的事情,欲言又止了。倒是黃洪富一邊狼吞虎咽托盤中的各種水果零食,一邊莫名其妙地“嘿嘿”笑著,坐在旁邊的馬三妹東問一句、西問一句,他都很少回答,多是鶯姑代為回答。鶯姑說,我家這個弟弟呀,也有一身功夫,隻是今天沒有給寨裏人顯露出來。有機會了,讓他給大家顯露一手,討教幾招。

馬三妹皺著鼻子說,能有好凶呢,不過是個紙老虎,總沒有我哥厲害吧。我哥的一根白杆槍,天下無敵,舉世無雙。

馬老夫人埋怨馬三妹說,舞槍弄榜、打殺衝鋒,都是男人們的事情,要我們女人摻和什麽?老老實實在家待著,相夫教子、孝敬公婆、針線鞋襪、煮飯燒茶,才是女人的本分。十三四歲的女娃了,嘰嘰喳喳、口無遮攔,學規矩一點,不然長大了嫁不出去,一輩子的老姑娘。

鶯姑吟吟笑著說,夫人說得在理,我們都記著了。洪富,把三妹帶出去走一走,我陪老夫人說一歇體己話兒。

黃洪富明白鶯姑的意思,是叫他去偵查魚木寨的地形、兵力、建築等等, 繪製成圖傳回支羅寨,所以愉快地說,三妹,我們出去耍一盤,看看世景,從來沒到魚木寨耍過。

魚木寨真是一個寬敞的山寨,馬三妹和黃洪富騎馬走了半天,才來到寨北樓下。寨門洞開,僅三五個持槍的寨勇守衛,很少有過往行人,即或隔三岔五進出一人,也多是身掛背簍、腰纏麻繩、手握彎刀的采藥人。馬三妹說,就是無人把守,也沒幾人上得了手爬岩。

黃洪富抱著一根高大的岩鬆望著手爬岩的凹氹石梯感慨地說,古人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最為險要,這裏是“一猴當關,萬夫莫開”呀。

馬三妹眨巴著一雙大眼調皮地說,我給你娃兒輸十兩銀子,你也不敢下去爬一回。要不這樣子也行,你輸一兩銀子,我給你爬兩回。

黃洪富不上她的洋當,隻關心手爬岩的上下通行問題。所以他又問,假若遇見兵事匪患,倉皇之中,寨上人如何行走?

馬三妹天真無邪地說,傻子哈寶兒、青岡樹疙瘩,岩頭上不是有兩棵大岩鬆嗎,樹上不是套著兩根大麻繩嗎,抓在手中上下行走。

黃洪富又問,寨上看似人多馬壯,沒幾個兵勇,打起仗來怎麽辦?

馬三妹得意地笑著說,他們平時為民、戰時為兵,號角一吹、令炮一響, 全都聚攏成隊,守衛南北兩大寨門,縱你百萬雄兵,也奈何不得魚木寨。

當天夜裏,鶯姑姑侄被安排在西廂房歇息。明月灑照、清風徐來,夜鳥啼喚、山寨靜謐,鶯姑越睡越新鮮,越睡越夢幻,越睡越回想老夫人的話語…… 忽然,一陣“呼呼”的舞槍聲從窗外傳來,把她引誘到窗邊,隻見馬千駒藍衣藍褲在月下練槍,時而橫斜、時而直出,時而狂舞、時而慢拖,時而騰空、時而滾地,看得鶯姑眼花繚亂、芳心撥動、情不自禁。她鬼使神差地倒上一杯熱茶,悄悄地來到練武場,雙目含情、渾身顫抖、羞澀無邊地把茶杯遞了上去。

可是,馬千駒並沒有接住熱氣冉冉的茶杯,而是用一雙粗大的手臂,緊緊抱住了她骨感肩背,萬分深情地呼喚一聲,鶯姑。

鶯姑輕輕地的“嗯”一聲,悠然依靠在他寬大的懷裏。

月亮灣的月亮正圓。

魚木寨的夜空正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