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從新房出來,仙真很慢很慢地走在返回宴廳的路上。

月上柳梢,空中的明月與王府的紅燈籠交相輝映,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庭院裏的牡丹也開得很好,大叢的花苞在月色下豔麗逼人,更顯得嫵媚神秘,像蒙上麵紗的美人,隻露出顧盼生輝的眸子。

仙真從它們中間掠過,衣袖不沾風塵。她靜靜回想著仙琴剛才說過的話,心裏複雜的滋味卻連自己也說不清楚,妹妹明明是愛著元叉的,那她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嫁給自己所愛的人更幸福的事嗎?

可元叉那雙眼睛,卻又像一把尖刀抵在她的胸口,那眼神是何等的深沉,不甘、倔強、屈辱,甚至還有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恨……她下意識地抱緊自己,深深吸了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站住——”

她猛地轉過身來,愕然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個男人英偉的身影半掩在花叢裏,卻因為背光的陰影看不清他的臉。

越是這樣,她越是害怕得不敢移動半步,畢竟,她此時的身份模樣也是見不得光的。

“果然是你!”對方一步步朝仙真走來,直至來到她的麵前,借著迷蒙的月光,她才看清,這個男人竟是……竟是清陽王元懌!

“怎麽會是你?”仙真當場驚呼起來。

“這個問題應該我問你才對,你明明是女子,怎麽會扮成小太監出現在這裏?”元懌望著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犀利。

這樣的目光看得仙真心驚膽戰,她急忙想要逃走,卻被元懌一個箭步衝上來,伸手抓住。

“我到今天才知道,你竟是皇上身邊的人,難怪我找遍整個皇宮也找不到你!”元懌眯起眼睛,危險地注視著她。

“你既然知道我是皇上身邊的人,還不敢緊放手!”仙真咬住了唇,開始極力掙紮。

“你到底叫什麽名字,是皇上身邊什麽人?”元懌不僅沒有鬆手,反倒收得更緊。

原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底細!望著元懌迷茫卻又渴望的眼神,仙真心底暗暗舒了口氣,也沒有剛才那麽慌張了。

“正如你所見,我就是皇上身邊的內侍!”她擺出一副抵死不認賬的態度。

“哦?”元懌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嘴角慢慢地泛開一抹訕笑。

突然,四周的氛圍變得怪異。

正當仙真有些心虛發悚的時候,元懌突然屏住呼吸,彎下腰,用手托住她的後腦,在她試圖掙脫之前,已經將嘴唇印在了她的雙唇上。

仙真當場僵住,腦子裏一片空白。

這個男人居然敢……敢……吻她?

遠處燭火的微光照耀在他們身上,仿佛是籠罩在他們四周的一片紅色紗幔,隔絕了整個世界。

四周安靜得隻剩下彼此狂亂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元懌的嘴唇才緩緩移開,他看著仙真,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最終露出一抹勝利的微笑:“依我看,你恐怕不是皇上的內侍!”

“你……”仙真麵頰滾燙,嘴唇翕動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下一秒,她慌亂的眼神挪向地麵——

又順著視線,移向元懌那裏。

忽然之間,一聲淒厲的慘叫回**在花叢深處。

仙真的嘴角浮現出得逞的壞壞笑容,望著元懌俯下身,捂著腳掌的痛苦模樣,拋下了一句“活該”,轉而一陣風似的朝宴廳方向跑去。

“站住!”元懌在身後發出氣急敗壞的聲音。

仙真依然不停地朝前跑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望著她越來越遠的背影,元懌滿腔的憤怒漸漸化成一抹無奈的笑容,卻又不甘心地捂緊腳,發出悶悶的聲音:“事不過三,下次你絕對別想得逞!還有,很快我就會弄清你的身份……”

經過這場遭遇,仙真的心緒變得更加混亂,她一路不停地跑向宴廳,剛要邁進大門,就見劉騰突然從一旁閃出來,一臉焦急地說:“娘娘,您這是上哪兒去了,到處都找不到人!”

仙真的心咯噔了一下,忙問:“出了什麽事?”

劉騰急促地答道:“皇上醉了,要起駕回宮,人都已經在龍輦上了,隻等著您呢!”

這話反倒讓仙真舒了口氣,眼下,她比任何人都更迫切想要離開這裏,於是,搪塞了劉騰幾句,她便迅速隨他來到大門外的龍輦上。

寬敞密閉的輦車裏,元恪無力地倚在軟褥上,盡管醉得滿麵緋紅,卻還是那般俊秀完美,隻是深邃的眼眸泄露了他心智的年齡,讓人看著心疼。

仙真伸手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感到火燒一樣的灼熱,甚至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熱的。

“怎麽一會兒不見,竟喝了這麽多。”仙真喃喃自語著,心想著該怎樣為他解酒。

哪知元恪突然抓住她放在自己額頭上的手,順勢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他胸口起伏,顫抖地將她抱緊,與此同時,仙真感到胸腔裏有股被擠裂的痛楚,呼吸戛然而止。

“仙真……你不要離開我……”他緊貼著她的臉頰,更順手掀去她的帽子,任由烏絲傾瀉下來,“這頭發的味道,真熟悉啊——”

仙真倏地屏住了呼吸,心髒卻異常劇烈地跳動起來。

“仙真……”元恪的手指依然在飄散著淡淡梅香的發絲間穿梭著,吃語似的一遍又一遍喚著她的名字。

“我就在這裏呢,皇上!”仙真有些無奈地望著他,聲音輕輕回**在他耳畔。

“你在這裏……”元恪頓了一下,或許是因為酒醉的緣故,他的動作變得極慢,甚至有些怔怔地望向仙真。

“是啊!皇上看來是真的醉了。”仙真啞然失笑。

看著她笑,元恪也跟著笑了起來。

“隻要有你在朕的身邊,也就……夠了……”那一瞬間,他閉上眼睛,情願自己就沉浸在這梅香之間,永遠地沉溺下去。

仙真的心和手都不由得同時一震。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這個男人,這個當今的聖上,居然說,隻要她在他身邊也就夠了?

這是醉話,一定是的!今晚的他,言行舉止跟以前完全不同,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可是,為什麽她被他緊緊擁住的身體裏,卻蔓延開來一片溫暖的感覺。

“你剛才說什麽?”她用顫抖的聲調又問了一遍。

許久,沒有任何回答。

四周靜靜的,她低頭一看,皇上已靠在她身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回到皇宮,原本平靜的西昭殿一下變得忙亂起來,手捧毛巾、熱水和醒酒湯的宮女們來回穿梭,仙真接過她們遞來的一件件東西,跪在龍床前,為元恪不斷擦拭著臉上的汗水,又喂他喝下了醒酒湯。從始至終,元恪的意識都是朦朦朧朧的,然而嘴上卻從沒斷過叫著仙真的名字。

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窗前的紗幔照了進來,醉了一夜的元恪終於睜開了眼睛,他起身慢慢從**坐起,覺得頭腦混沌,渾身僵便,冷不防,又被床邊趴著的一個人影給嚇了一大跳。

當他仔細一看,發現那個人竟是仙真的時候,不由怔了半晌。她此刻就像是一個熟睡的孩子,白皙的麵容上是安詳而美好的神情,他從沒在任何一個女人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除了……想到這裏,他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撫向她的臉頰。

那種小心與慎重,連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哪知指尖才剛剛碰到仙真的皮膚,她就一下子醒了過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著不知何時坐在自己麵前的皇上,竟嚇得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元恪先開了腔,柔聲問道:“你昨晚一直在這裏照顧朕嗎?”

仙真點點頭,其他什麽也沒說。

元恪望著她安靜的表情,漸漸的,也憶起昨晚的事,想起她在龍輦裏,一直緊緊擁著自己,想起昨晚在床前,她一遍遍地用熱毛巾為自己敷臉,還小心翼翼地為自己吹涼醒酒湯……頃刻間,心裏便流過一陣暖流:“這些事情,交給下麵的人就好了,何勞你親自動手?”

被這麽一問,仙真一時也找不到什麽話來應對,說實話,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徹夜守在他的床前,盡心竭力地照顧他。一直以來,她對他最深的情感,難道不是隻有一個“恨”字嗎?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字漸漸地從他們之間淡出了呢?難道,全是因為他昨晚說的那句話?

她的眼中掠過一絲錯愕的情緒,而不過短短一刹那,就被麵前的元恪盡收眼底,瞬間,他的臉上也出現片刻的失神,但很快,隨著仙真拋來注視的目光,他的表情又恢複如常。

“你一夜沒睡,一定也疲乏得很,就在朕的寢宮休息吧!”他的手,輕輕撫過她略顯零亂的長發。

哪知仙真反應劇烈,一下瞪圓了眼睛;“在這休息?”

元恪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對,就在朕的龍**,一會兒,等朕下朝,就接你去一個地方!”

仙真的表情更加驚愕,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她從沒聽說過,有哪個妃子能上皇上的龍床,西昭殿的龍床,例來是皇帝獨自休息靜養的地方!

她馬上深深地叩拜下去:“臣妾不敢!”

元恪仿佛已經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唇角輕輕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聲音卻甚是威嚴:“朕說什麽,你照辦就是,難道想抗旨嗎?”

說完,元恪就起身讓內侍們為他更衣,穿戴好了之後,就照例上朝去了,臨行之前,還不忘交代左右,一定要好好服侍仙真上床休息。

聖命已下,那些內侍們當然照辦,因此,元恪走了之後,也不管仙真樂不樂意,他們硬是替她寬衣,然後扶上床,掖好被子,再把床帳放下,拉緊,簡直是把人困在了裏麵。

可是,這會兒,仙真縱然躺在**,又哪裏睡得著呢!

這裏到處充斥著他的氣味……

被褥間,還殘留著一片餘溫。

她的心,不由得飛呀飛,飛到初見時,也是在這座宮殿裏的情景。

那個時候,她覺得他是她一生當中,遇見的最俊朗的男人。

比太陽還要光芒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