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楚月轉憂為喜,一把將她抱住:“你就放心吧!”

就這樣,楚月笑吟吟地端坐到鏡台前,青蓮則由身後一手捉起她的長發,另一手,拿起了仙真的象牙梳,像織綿的工匠,從頭頂利落地一路劃至發梢。

那一刻,整個世界寂靜得隻剩下梳子掠過發絲的聲響。

也就在那一刻,楚月的身體突然一陣異樣的抽搐。

青蓮心頭一窒:“楚月,你怎麽了?”

楚月生硬地扭過頭,一臉扭曲地望著她。

瞬間,鮮紅滾熱的**順著青蓮的手指,一路劃破手肘。

是血……

青蓮的手指一僵,手中的象牙梳清脆地摔落在地上,碎成二段,梳子的尖齒,在燭火的晃耀下透出無比犀利的寒光。她顧不得去撿,隻是瞪大眼睛,怔怔地望著手上鮮紅流淌的血液,臉上是茫然的驚異。

怎麽會有血,怎麽會呢?她的腦海裏一片空白。

慘叫聲,伴隨著楚月越來越蒼白的麵容回**在宮殿上空。

“你……害我……”她從口中斷斷續續地擠出這幾個字。

“不!我沒有,我沒有……”青蓮驚慌失措地大喊。

叫聲驚動了所有的人,就連內殿的仙真也被驚醒,當她從寢宮深處衝出來的時候,微白的晨光下,楚月已經猝然倒在鏡台前,青蓮癱軟在一旁,渾身顫抖得不成樣子,臉上凝滿驚恐的神色。不遠處,是摔碎的象牙梳,上麵沾染的斑斑血跡是黑色的。

她難以置信地注視著眼前這幅畫麵——

顯然,她再一次死裏逃生!

偌若沒有楚月的意外出現,那麽,梳子上的黑血肯定會是她的!

然而,她的心裏卻沒有半點慶幸,有的,隻是深深的絕望。

與此同時,一名宮女跌跌撞撞地從外麵衝進來,飛奔到她的麵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娘娘,不……不好了……”

“又出了什麽事?”仙真的心再一次狂跳起來。

“是……萬壽堂……萬壽堂那邊傳來的消息……”宮女拚命喘著氣,也是一臉的驚惶。

“萬壽堂?到底什麽事,你快說!”仙真的眼眸凝得緊緊的。

“萬壽堂那邊剛剛傳來的消息,月芳女官她投井自盡了!”

此話一出,仙真愕然地瞪大眼睛,身子無法自控地重重一顫,眼前一下子天旋地轉起來。

當仙真見到月芳被井水浸泡得發脹煞白,容貌都無從辨認的身體時,她的淚止不住大顆大顆地滴落。這是她最親密的姐妹,她們一起長大,一起入宮,如今一夜之間卻已陰陽相隔,這是何等的心痛和絕望啊!

那些曾經美好的往事,伴隨著淚水,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卻又似尖錐一下一下紮在心尖。從此以後,再沒有人可以陪她陪她吃著芙蓉糕,圍在榻上說私房話,陪她一道踏青賞花,這落寞的宮牆之內,也隻剩下她孤單一人……然而,縱然是心痛至極,她卻並不糊塗,有種強烈的直覺告訴她,月芳死得太不同尋常,絕不像是單純的自盡,也不像暗地裏的傳聞那樣,是被於皇後的冤魂索命,這其中恐怕另有隱情!

她一定要查出真相!一定要給九泉之下的月芳一個交代!

不過,眼下,還有一件更棘手的事等著她,那就是青蓮因為楚月的猝死,已經被關進掖庭的天牢,交由總管太監劉騰審理!回想起那晚他對付小妍的那一幕,不難想像出青蓮將會遭遇怎樣的劫難!

一定要先想辦法把青蓮救出來!從萬壽堂裏出來,走在陰影籠罩的長廊上,仙真的腳步幾乎無法站穩,可是她仍強撐著,飄搖地扶著廊柱,一路朝西昭殿趕去。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倒下……

是的,絕對不能倒下!

哪知等她來到西昭殿,卻被守門的太監給攔了下來。原來,元恪正召集著眾臣議事,宮中規矩嚴明,後宮的嬪妃是絕對不能邁近一步的。

仙真沒有硬闖,也沒有轉身離開,而是靜靜跪到殿門邊的一角,隻等著議事結束,太監們挨個上前相勸,她也不聽,甚至閉起眼睛,口中喃喃不斷的,像是念起了佛。

漸漸的,隨著日頭升高,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她的額頭滑落,嬌美的臉龐更是一片蒼白。太監們知道她是皇上的寵妃,始終隻敢說些軟話,又說皇上這幾日政務繁忙,這議事指不定什麽時候能完,勸她先回承香殿候著,皇上一得空兒便來通報。

可仙真就像根本聽不見似的,依然隻是跪著。

然而,縱然意誌堅決如鐵,嬌弱的身子卻禁不住長時間的苦熬,跪在石地上的膝蓋漸漸從鑽心的疼痛,到徹骨的酸麻,再到全身被抽去力氣似的虛脫,身子如同秋風中搖擺的枯葉,微微顫顫,隨時可能跌倒。

絕對不能倒下!她咬著牙,默默地在心底發出聲音。

一直過了正午,幽深的殿堂裏才傳出一陣響動,接著,就見成群穿著官服的大臣們,依次從西昭殿裏走了出來,又過了一會兒,裏麵傳出話來,宣胡充華覲見!

仙真掙紮著從地上起來,踉踉蹌蹌地進了殿門,來到榻前,再次彎下膝蓋要向元恪見禮。

元恪卻讓人直接把她架上榻,聲音淡淡地問:“在門口跪得還不夠嗎?”

原來,透過窗子,他早就看見仙真跪在門口,也猜出她的來意,卻故意拖延時間,隻為了看她究竟能熬多久,沒想到她硬是在門外跪了兩個時辰,也沒動一下。元恪簡直不敢相信,為了身邊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官,她竟能這樣舍身相救!

宮中女子的性情他最了解,不主動加害他人就已算性情寬厚,情義對她們而言,不是偽裝的麵具,就是引以為恥的笑柄,而在仙真的身上,他絲毫看不見這些黑暗,有的,隻是最單純的品性,美得猶如雪地裏的白梅。

想到這些,他心底漫過一陣陣的心疼,先是讓人端了杯熱茶,又讓人取來專治淤傷的紫玉膏,要親自為仙真敷藥。

哪知仙真再次撲身跪下,沉聲道:“請皇上救救青蓮!”

“有什麽事,不能起來說話。”元恪彎下身,使勁一把將她挽上了榻,“不過是區區一個女官,宮裏勝過她的何止千百,我幫你挑個更好的就是。”

“不!臣妾隻認青蓮!”仙真拚命搖著頭,“更何況,她根本就是無辜的,我的梳子被人換了,還下了毒,如果不是這次巧合,今早倒在承香殿的必定是我!”

元恪瞥了她一眼,頓了頓說:“這事我已經命人去查了!但是青蓮,我不想再讓她留在你身邊了,就連承香殿裏所有的人,我都要統統換掉!”

“皇上!”仙真急嚷了一聲。

“朕說過了,她不過是區區一名女官,不值得你為她這樣挖心掏肺,就算讓她替枉死的冤魂陪葬,也是情理所在!”元恪的口氣依舊淡然。

聽了這話,仙真突然直起身子,義正詞嚴地質問道:“區區一個女官就命如草芥嗎?”

元恪不由得一怔,沒料到她會這樣說話。

仙真又擲地有聲地說:“佛說眾生平等,不要說青蓮隻是一名女官,就是螻蟻的生命也一樣珍貴!”

元恪與她對望一眼,臉上是無法掩藏的震撼!

身為皇帝,他從來沒有聽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看來,她的心地果然純善。

他有點動容,有點欣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對於純淨的靈魂越是向往,因為他自己無法擁有,而身邊人所擁有的,又被紅牆黃瓦的孤寂世界,慢慢地啃噬掉了。

於是,自然而然的,他心裏便升起了一種想要嗬護的念頭,隔了一會兒,不動聲色地對左右說:“派人去傳劉騰。”

一盞茶的功夫,劉騰來了,望了望頭頂的皇上,又望了望仙真,也是不動聲色地行禮,隻等皇上問話。

果然,皇上很快便問道:“朕命你審理承香殿的青蓮,可有什麽結果?”

劉騰立刻回話道:“皇上,案子還在審!不過,青蓮很可能就是殺害楚月的凶手!老奴甚至懷疑,就連小妍都和她是一夥的!她們早有預謀想要加害充華娘娘。”

“不可能,我絕不相信!”仙真激動地一口否定。

元恪望了她一眼,居然微微一笑道:“放了她吧!”

“什麽?”劉騰與仙真異口同音地發出一聲驚呼,仙真更是不敢相信,皇上居然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驟然轉變了態度。

“放了青蓮。”元恪又重複了一遍。

劉騰忙勸道:“萬萬不可啊!皇上——”

“朕的話你沒有聽見嗎?”元恪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朕說放了她!”

劉騰的心倏地一沉,知道事情已無回旋餘地,隻能深深地叩拜下去,應了聲:“遵旨!”

等到劉騰領命而去之後,元恪轉過頭,望著仙真,良久,淡淡一笑道:“朕算不算幫了你的大忙?”

“皇上的恩德,仙真替青蓮感激不盡。”

“那你要怎麽報答我呢?”

仙真的嘴唇輕輕抿動了幾下,卻許久答不上來,可是不知不覺的,臉上卻微微泛起一絲紅暈。

元恪看在眼裏,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神色:“你隻要肯對朕多笑笑,就算是報答了。”

那一刻,他的目光柔和得如同冬日的溫泉水,靜靜流淌在仙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