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是夜,夜色迷離。

月光像一層銀紗,靜謐地籠罩著天瓊宮,勾勒出朦朧的輪廓。

寢宮裏,燭火飄搖,門窗緊閉,所有的宮女太監都被遣走,隻有碧巧一人在為她的主子司馬顯姿卸妝,模糊的光影中,倒映在牆上的影子,隨著燈燭忽閃爍不定的光,隱隱晃動著。

“你說皇上居然沒有責罰她,還把她的妹妹封為新平郡君,指婚給元叉?”空曠的宮殿裏回**起司馬顯姿冷傲的聲音。

“是。”碧巧正為她摘著額前花鈿的手明顯放慢,仿佛有什麽重物正壓著她的手腕。

“這個廢物,虧我還費了那麽多心思為他安排一切!”司馬顯姿的兩彎柳眉狠狠地皺在一起,眉心剛摘了一半的花鈿也被扭得不成形狀。

“娘娘別動怒,小心動了胎氣。”碧巧小心翼翼地安撫道。

“我怎麽能不動怒!”司馬顯姿撫摸著隆起的腹部,“原本一個高貴嬪就已經夠我煩的了,現在半路又殺出一個小丫頭,更可惡的是她比高貴嬪還要張狂,高貴嬪至少表麵還對我客客氣氣的,她倒好,當眾就敢給我難堪,照這樣下去,遲早會爬到我頭上撒野!”

“娘娘,您如今可是六宮之主,那個黃毛丫頭又算得上什麽東西,您想除掉她,還怕找不到機會嗎?”碧巧不動聲色地為她摘淨花鈿,又拿來熱毛巾為她輕輕擦拭著。

“說得容易,她現在可是皇上的心頭肉,從元叉的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皇上有多護著她了!”司馬顯姿咬牙切齒地說。

“正是因為如此,隻怕有人比咱們更想除掉她,別忘了,最初是誰把元叉這條線索提供給咱們的。”碧巧意味深長地笑著。

“你是說高貴嬪?”司馬顯姿瞥了她一眼。

“是啊!她懂得利用您除掉胡充華,咱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聽著碧巧的話,司馬顯姿直視著麵前銅鏡中裏自己一點一點褪去鉛華的臉,陷入了沉思。

寢宮裏,安靜得連銀針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見。

碧巧望著自己的主子,聲音突然微微一變:“娘娘,奴婢有一計,可保萬無一失。”

司馬顯姿抬起頭,兩人交換了一個很有默契的眼神,之後就見碧巧飛快地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耳語了一番。

很快,司馬顯姿本來焦躁的神情,瞬間閃過一絲沉靜的笑意。

梅花落盡,柳梢吐綠,乍暖還寒的天氣卻最是捉摸不定,就在各宮的宮女們都忙著收拾冬衣的時候,次日的午後,天色忽變,轉眼又下起了一場大雪,寒風夾雜著飛揚的雪花簌簌飄落,沒到天黑,已為金碧輝煌的皇宮披上了一層銀裝。

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圍爐夜話。

萬壽堂裏,魏月芳望著窗外雪花紛紛,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宮裏唯一的閨友仙真,過去遇上這樣的雪天,倆人就常常聚到一塊兒,溫酒賞雪,別有一番情趣。如今雖然同處皇宮,可仙真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嬪,見了麵都得請安叩拜,過去那樣的日子,也不知能不能再找得回來,想到這些,月芳心裏有些傷感,突然間便想到承香殿探望舊友。

披上鬥篷,又揣上一盒前些日子家裏托人捎進宮的糕點,她走出寢房的大門,昏暗的暮色下,寒風夾著雪花撲麵而來,整個人很快淹沒在一片雪白之中。

一路上,她腳步飛快,快到承香殿時,幾乎小跑起來,可是在殿外的水榭前,卻被守立在兩旁的幾個小太監攔了下來。

“皇上今晚臨幸承香殿,充華娘娘正在伴駕,任何人等不能靠近!“隨著囂張的嗬斥聲,魏月芳順著視線朝前方望去,果然看見紛飛的大雪中,承香殿裏一派燈火通明,遠遠的,還能聽見悠揚的琴音,她知道今晚注定是進不去了,可是又不甘心白跑一趟,於是,就將隨身帶來的點心盒子遞到看守太監的麵前。

“那就煩請公公替我將這盒點心轉交給充華娘娘,就說月芳來過了。”

哪知那兩個太監根本不接,還白了一眼說:“充華娘娘想吃什麽樣的點心,禦膳房不是現做現送過來,還需要你三更半夜的跑到這兒來獻殷勤,真想巴結,也舍本挑些拿得出手的!”

月芳當即一怔,伸出去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她也知道這些太監大雪天值夜,一定窩了一肚子的氣,正愁沒人可以發泄,可是她好歹是堂堂郎中令的千金,何時曾受過這等委屈。不過她更清楚,在宮裏,什麽樣顯赫的人沒有,她縱有些出身背景,眼下也隻是個小小的女官,在這些太監眼裏,一樣被當成奴才,更何況,他們還是皇帝身邊的內侍,即便再張狂也隻能忍著,因此,她硬是咽下所有的屈辱與慍憤,抱緊那盒點心,轉身一聲不吭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沒想到,剛回到萬壽堂,又看見一人站在大門前等著,是個生麵孔,也穿著女官服,遠遠的一瞧見她,就飛快地迎上來,說:“月芳姑娘,貴嬪娘娘傳旨,請您到秋雲堂小坐!”

“貴嬪娘娘?”月芳不由得瞪大眼睛,她跟她可從未打過交道,怎麽大雪的夜裏,居然會請她去秋雲堂。

對方看出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是這樣的,貴嬪娘娘聽說您琴拂得好,今晚又正巧想聽聽幾首古曲,所以請您過去。”

“是這樣啊……”月芳的心稍稍定了定,這高貴嬪的大名宮裏誰不知道,能得她召見,不能不說是天大的榮幸,若是她能喜歡上自己琴藝,說不準還是個機會呢!

想到這,她便毫不猶豫地說:“那就請姐姐帶路。”

那名女官輕輕一笑,一個轉身,帶著她朝一旁的小徑走去。

繞過萬壽堂,經過重重宮闕,進入禦花園,又沿著梅林走了很久,才總算看見林木深處露出一角的秋雲堂,這裏位置偏僻,是禦花園的死角,平常很少有人會來,就連月芳也是第一次踏足這裏,她不明白,這樣的天氣,高貴嬪為什麽會選在這裏聽她拂琴。

就在她隱隱感到有些不安的時候,前方領路的女官突然止步停下,原本不知不覺中,她們已經來到秋雲堂的大門前。

經過一番通稟,月芳邁進秋雲堂的門檻,來到堂內。四周光線昏暗,而且掛著重重簾幔,其中正對大門的紫色紗幔裏隱隱坐著一個身穿華服的女人,微黃的燭光中,雖然看不清模樣,卻能感覺到她通身散發出的高貴氣質。

月芳立刻伏身行禮道:“給貴嬪娘娘請安。”

紗幔裏沒有聲音,倒是領著月芳進來的女官立刻招呼她說:“起來吧,琴就在那邊。”

月芳隨著女官的指引來到琴台前,那是一架漂亮的古琴,琴漆黑亮如墨、琴身修長靜雅。

月芳望著琴,又抬眼偷偷瞟了一眼紫色紗幔裏的人影,還是不敢坐。

“不知貴嬪娘娘想聽什麽曲子。”她忐忑地問。

“隨便,就彈你最拿手的吧。”一旁的女官再度替主子傳話。

一絲說不清是詭異還是神秘的感覺在空氣裏彌漫著。

月芳小心翼翼地坐到琴台前,揚起手,似流水一般拂過琴弦,瞬間,悠揚的琴音的回**在秋雲堂的上空,琴弦在她的撥弄下流淌出變幻無窮的音樂,時而悠長高遠,時而婉轉沉厚……直到琴聲停落的時候,餘音還淡淡地彌漫在寂靜的空氣中。

“真是琴歌雙絕!”伴隨著一聲讚歎,那個華美的身影在紗幔裏若隱若現,“月芳姑娘有這等才情,卻隻在萬壽堂裏為皇後守靈,成天過著僧尼一般的日子,實在是埋沒了!”

一語擊中月芳的心,她半晌說不出一句話,隻能把頭垂得很低很低。

“倘若今晚,皇上也能像我一樣,聽到你的曲子,真不知會是怎樣一番景象,誰不知道陛下最喜歡音律……”

月芳心頭一陣熱浪湧動,且不管高貴嬪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光是這席話已經讓她有些按捺不住。如果皇上真能多看她,如果皇上真能聽她拂琴,說不準,仙真那樣的奇跡也能在她身上發生!

她顧不得考慮更多,一下子撲身在地,重重叩拜下去:“請貴嬪娘娘提攜。”

紗幔裏傳出輕輕的笑聲:“我賞識你的才藝,自然願意提攜,不過,倘若你真得了聖寵,回頭還會認我這個娘娘嗎?”

月芳迫不及待地應聲道:“不管奴婢將來如何,在您麵前,奴婢永遠是奴婢,您永遠是娘娘!”

“這麽說,你願意做我身邊的人了?”

“奴婢一萬個願意。”月芳回答得毫不猶豫。

“既然是我的人,就得照我的吩咐行事,這樣就不愁沒有前程,這道理你明白嗎?”

“奴婢明白,娘娘想讓奴婢辦什麽事,請盡管吩咐!”月芳心裏也已經猜到高貴嬪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幫她,甚至隻是為了利用她,但是,想要擺脫被人輕賤的命運,在宮裏更好地活下去,就必須依附權勢,這是皇宮的生存法則,也是整個世間的生存法則。

“眼下,有塊石頭擋了我的路,你可願意幫我搬開它?”

月芳的心當即一緊,這句話雖然隱晦,卻是鋒芒十足,高貴嬪所指的石頭是誰,所謂的搬開它,又要怎樣去做?她的心立刻變得不安起來,也遲遲不敢回話。

“怎麽,之前才說得好聽,這會兒又猶豫了?”

“沒……”月芳急忙掩飾道,“還請娘娘明示,究竟是哪塊石頭擋了您的路?”

“她啊,皇宮上下,隻怕沒有誰比你更熟悉的了。”

“難道是……”月芳一陣驚呼,“仙真”二字眼看到了嘴邊,卻怎麽也吐不出來。

怎麽會是她呢?

印象中,仙真並沒有哪裏得罪過高貴嬪啊!

“你心裏明白就好,你們倆是閨中密友,她對你不會有任何戒心。”紗幔裏的高貴嬪一邊說著,一邊對月芳身邊的女官使了個眼色,她便立刻掏出一個密封的小紙包,塞進月芳手裏,“這包粉無色無味,你找個機會下到她喝的水裏或者食物裏就可以了,接下來的事,我自會處理。”

猶如是一把鋒利的匕首深深刺進月芳的手心,她身子一震,驚恐、疼痛迅速在全身蔓延開來,原來,高貴嬪是想借她之手除掉仙真!她拚命搖著頭說:“不行!娘娘,我絕對不可這麽做……”

紗幔裏發出一陣冷笑:“你倒是有情有義,可是她呢!她封嬪之後又給了你什麽,如今,隻怕你連承香殿的大門都進不去,一起長大的姐妹,論品貌德行也不輸給她分毫,難道你情願永遠被她踩在腳下?”

一旁的女官也幫腔道:“月芳姑娘,你得明白,在宮裏,人與人之間沒有情義可言,有的,隻有利益!”

巨大的壓迫感迎麵襲來,月芳重重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由於過於用力,幾乎要沁出血來,那一抹鮮豔的紅色,如同花朵在她唇邊無聲的綻放,然而嘴唇卻蒼白得可怕。

原來,自己已經深深地陷到別人鋪好的陷阱裏,卻還不知情。

可是,她又怎麽能因此就犯,去傷害自己最親的姐妹。

高貴嬪大概也是看出她的為難,一句狠話在刹那間脫口而出:“你若不願意,那就隻能替她上路了!反正宮裏的人都知道萬壽堂鬧鬼,就算莫名失蹤一個女官,也沒有人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