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萬壽堂裏,仙真走進供奉著於皇後牌位的靈堂,一臉莊重地焚香祭拜。這也是她每回來到這裏,必做的一件事。

然而,隻要一踏進靈堂,她立刻便會感覺到一種詭異的氣氛,即便午後的陽光透過門窗傾瀉進來,空氣裏仍然感覺不到溫度,後背更是有種涼颼颼的感覺。

這種感覺總是勾起她腳踝的舊傷,讓她想那晚撞見白衣女子的噩夢般的經曆,和於皇後的托夢……“仙真……胡仙真……”

正當她目光失神,心思恍惚的時候,耳邊突然回**起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這聲音似乎在哪裏聽見過,可一時間又偏偏想不起來。

“仙真……”縹緲的聲音再度響起,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卻滲透靈堂每個角落。

難道是於皇後?仙真猛地打了一個激靈,轉頭四下尋找,卻並不見任何影子。

門外的風吹了進來,有點涼,吹得仙真烏亮的發絲輕輕飛揚著,那感覺就像有人撫過她的後背。

“隻有你能聽見我的聲音,隻有你……”仿佛有個淡淡的身影立於她的身後,“我死得好冤啊!你讓皇上替我查出真凶,為我報仇!”

仙真聞聲猛地轉過頭,卻發現身後空****的,什麽都沒有。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自從進宮以來,這種詭異的幻聽就一直纏繞著她,難道於皇後真的陰魂不散來對她作祟,可是她們之間明明是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生前就不相識,死後又會有什麽糾葛?

她並不知道,未知的命運已經向她一步步走來,很快,很快……夜晚,又在如河水般傾倒的月光下悄然降臨,院子裏,梅花樹像鑲上了一層閃亮的銀,微風中傳來花枝搖動時沉甸甸的聲響。

仙真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承香殿,進入寢宮的第一件事,就是更衣沐浴。

照例是由青蓮來服侍。

當她為她裉下第一層裙罩時,就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歎道:“娘娘,您身上好香啊!”

“香?”仙真略有詫異,“是我今天出門沾的梅花香嗎?”

青蓮搖著頭:“不是!比那個更好聞,奴婢從來沒有聞到過這麽好聞的氣味!”

“怎麽可能,我今天並沒有抹香啊!”仙真顯得更加困惑了,也低頭嗅了一陣,確實隱隱地聞到一股特別但卻陌生的香味,那味道無始無盡,卻又不知從何而來,像清泉源源不斷地沁入心田。

與此同時,青蓮也為她脫下上身夾棉的襦衫,就在寬大的衣袖脫離主人手臂的那一刻,一個精致的小瓶突然跳了出來,伴隨著一聲脆響,掉在地上。

青蓮趕緊蹲下身把它撿起來,仔細端詳了半天,突然笑道:“這不是清河王的香瓶嗎?”

仙真吃了一驚,從她手裏接過瓶子,又打開瓶蓋嗅了一下,果然,身上的香氣就是從這瓶子裏散發出來的,幾乎隻在一瞬間,她的耳邊回**起一個清朗的聲音。

這是西域調香師精心配製的‘冰魂雪魄’,由生長在朱駒波國山巔的佛手柑和秣羅國海邊色若冰雪的白檀木精心混製而成……這不是他要賞給宮女的嗎?怎麽會落到她的身上!

“莫非是王爺偷偷放在您身上的?”青蓮別有深意地笑著。

“別亂說!一定是他撞到我的時候,不小心掉在我身上的!”仙真的聲音裏透著火藥桶般的尖銳,然而臉卻紅得像個心虛的孩子。

“這香真好聞,不愧是西域調香師精心調配出來的,不如讓奴婢倒點放在浴桶裏吧,一定能讓娘娘肌膚生香。”青蓮拿著香瓶,愛不釋手地說。

“才不要呢,我不會隨便拿人東西,更何況是這樣不明不白落在我身上的,你替我拿去還給他!”仙真用力推開那隻瓶子。

“怎麽還啊!”青蓮露出為難的神色,“清河王又不住在宮裏,也不知什麽時候再進宮。”

“那就隨便擱在哪個角落,等他一進宮就拿去給他!”仙真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浴房,腳步如此匆匆,就好像躲避著像箭一樣危險的東西。

青蓮望著她的背影,不由得露出淡淡一笑。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

從天邊破雲而出的第一縷光線,穿透重重宮闕,灑在承香殿的雕花窗欞上,又曲折地在地麵上投射出花窗美麗的紋路,如同撒了一地的花瓣。

仙真披散著長發,坐在鏡台前,任由青蓮為她梳理青絲,自己則微垂著眼瞼,盤坐在榻上,似乎還沒有完全蘇醒。

晨風拂過,忽然一股香氣飄來。

仙真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睜開了眼睛,仿佛是受到某種召喚似的,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打開鏡台邊的一個圓形妝奩,瞬間,更為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香源就隱藏在妝奩裏的一隻精致玉瓶裏。

這香氣真的很好聞,純淨、清雅,讓人想起水晶般透明的高山湖泊和雪山之巔靜靜綻放的雪蓮。

仙真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能擋住**,將它拿起來,放在鼻前輕嗅了一下,頓時,一縷香氣順著呼吸繚繞全身,久久不散。

“這是什麽香氣,這麽特別?”寂靜的寢殿裏,突然響起一個清冽的聲音。

仙真的手被驚得顫抖了一下,瓶子“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與此同時,麵前銅鏡裏浮現出一道修長的身影。

“皇上。”仙真的聲音微微一變,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站在她身後的元恪微微一笑,從地上撿起玉瓶,目光卻盯住仙真:“這香好別致,是宮裏哪位調香師配的?”

仙真竭力使自己保持鎮定,側過臉,露出一抹足以顛倒眾生的微笑:“這是臣妾獨門的秘方,宮裏的調香師可配不出來。”

“是嗎?”元恪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伸出手,從後背將她擁住,並在她雪白的脖頸上印下一吻。

此時,寢殿內不僅寂靜而且空曠,青蓮和侍立在周圍的宮女們已經悄悄地退到門外去了。

當元恪冰冷柔軟的嘴唇順著仙真的後頸開始遊離的時候,她的身子一陣抵觸的顫動。

元恪斜倪著她映在鏡中的容顏,皺眉道:“難道直至今日,你還在處處在躲著朕?”

聽到這句話,仙真反倒釋然一笑:“皇上若是這麽覺得,何不去找其他不躲您的女人,反正這後宮之中,日夜期盼聖寵的,何止千萬!”

元恪的麵孔瞬間凝結起來,然而望著銅鏡裏她淡漠的神情,竟略微有些失神,漸漸地,他危險地眯起雙眸,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一個弧度:“朕明白你的心思,不過,朕一定會讓你慢慢地,慢慢地愛上朕,你記住朕今天說的這句話,總有一天,你會和其他妃嬪一樣,把擁有朕的寵愛,看成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身體像被什麽重重地擊中,仙真如花的麵容瞬間被抽走了血色,泛著蒼白的光芒,然而她卻不願就此妥協,依然抿著嘴唇,倔強地凝視著元恪,用沉默對抗。

“來人!”元恪的聲音忽然響亮起來。

門外的宮女太監們以最快的速度紛紛走了進來,領頭的是青蓮。

“今天,給你們的主子畫個最漂亮的妝,換上最美的衣裳,聽見沒有?”元恪對青蓮說。

“是。”青蓮跪下應了一聲,然後站起身,對身邊的宮女作了一番安排,又來到仙真身後,捉住她柔順的長發,雙手上下翻飛,轉眼間,一個當前最為流行的芙蓉髻躍然鏡前。

與此同時,十幾名宮女也捧著錦雲般的華服走到皇帝麵前,請他給個示下。

元恪望了望仙真,又對比著她的身形、發飾,饒有興致地挑選了一番,才說:“就要這套丹碧紗紋大袖衣吧!”

“是。”宮女們應了一聲,便朝仙真走去。

發髻梳好,衣裳換好,青蓮又開始為仙真上妝,先是細細撲上一層香粉,然後開始上胭脂,接著又拿出唇筆,要為她點唇。

“慢著!”元恪的聲音。

青蓮愣了一下,慌忙將手收回。

“我親自來來替她點唇。”元恪以一種奇特的目光對青蓮說,“去把西域進貢的聖檀心拿來!”

青蓮不敢有誤,從鏡台邊的一個妝奩裏取出一隻鑲金的小盒,打開呈在他的麵前。

元恪拿著唇筆,從小盒裏沾了一點檀色的口脂,然後坐到仙真身邊,麵孔上帶著微微的笑意,手慢慢地伸向她。

“皇上……”仙真的脖子不由縮了一下,“今天到底有什麽事,為什麽要如此盛妝?”

“因為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元恪目含深意地說。

“什麽地方?”仙真的心本能地一緊。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現在閉著你的嘴,我要點了,若是點得不好,你可不要怪我。”元恪的話音像輕風從她的麵頰邊緩緩吹過,就連眼眸中也透著春日陽光般的溫暖。

目光相遇的刹那,仙真不由得一怔,那一瞬間她突然產生一種錯覺,麵前這個人,並不像她所認識的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

她閉上了眼睛。

曾幾何時,她的心底曾默默期盼著這樣一個時刻,他們之間,不是君王和臣民,不是皇帝與妃嬪;她的目光,不需要仰視,也可以輕易地看見他的臉。可是這樣的時刻,為何會發生在她已經心如死灰之後,這片刻的溫柔又怎麽可能彌補那差一點要奪走她性命的恨意呢?麵前這個男人,是一個毀滅她寧靜生活的男人;是一個深深傷害過她,使她對生命徹底絕望的男人;是一個憑著君王之尊,對她予取予求的男人!而且,就在前一刻,他還以那樣讓人心驚膽戰的口吻,說過要讓她臣服的話,因此,她寧願相信這一切都隻是錯覺。

就在仙真心神恍惚的時候,唇間忽然劃過一片滑膩的冰涼,如同幻術一般,櫻唇上泛開一片淡絳色的光澤,鮮豔而不俗麗,光亮而不刺眼,同時還透著醉人的香氣。

“很美。”元恪對於自己的作品很是滿意。

仙真睜開眼睛,望著點上聖檀心的臉龐,一時間也有點失神。

元恪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微微一笑,輕柔無比地將她摟進懷裏,心口沒來由地一陣疼惜,就像擁有的是一件稍不留神就會碎裂的瓷娃娃。

他們的目光在鏡子裏彼此相望,卻又彼此對峙。

元恪輕輕呼吸著,望著懷裏沉默無言的女人,表麵上不動聲色,心底卻一陣暗潮湧動,胡仙真,我一定會擁有你的,是完全,徹底的,讓你臣服於我!

他望著映照出兩個人麵龐的銅鏡,默默地發出心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