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巴黎究竟有多遠1

全市最高檔的五星級酒店之一萊薇,今夜尤其燈火輝煌,頂層是可以俯瞰全城的旋轉餐廳,在夜色中遠望,如同飄浮在高空的城堡,穹頂是繪有歐洲古典氣息的壁畫,中央懸掛著像銀河一般璀璨的水晶燈,四周布置著龐大舒適的沙發及桌椅,垂落著法式宮廷風格的帷幔。月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傾瀉進來,空氣中是悠揚的華爾茲和香檳酒的濃香。

散落在各個角落談笑的男女,也都身著盛裝,很顯然都是經過精心打扮才前來赴宴,每個人的臉上都兼具驕傲與喜悅兩種神色,今晚能不能覓得良緣還在其次,重要的是他們都將能夠出席這次企業家子女的相親會看作身份的標誌,沒被邀請隻能說明他或是他的家族不過是徘徊在這座城市塔尖之外的二流角色。

就連進入宴廳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分列在華麗雕花大門兩端穿著黑色製服的工作人員要求每一位賓客都必須出示邀請函,爾後再在簽名板上簽到後才會放行。當他們看見並肩走來的賀軒和餘小秀隻有一張邀請函的時候,不禁心生疑惑。

“明明是二位客人,怎麽隻有一張邀請函呢?”

那一刻,小秀心裏像有一麵巨鼓不停擂動著,臉色也控製不住紅得像是火燒一般,幸好有胭脂的掩蓋,不然肯定穿邦。

相反,賀軒卻顯得十分鎮定,用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應對道:“這位小姐是昨天剛從美國回來的MissKaren,是我的朋友,也是建山地產許總的侄女,我想之所以沒有收到邀請函是因為主辦方並不知道她在國內,但是以許小姐的名望,連紐約時裝周都被獲邀參加,這樣的宴會應該更不是問題的吧?”

聽完這番話,那名工作人員連忙以瞻仰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小秀一番,最終微笑地退至一旁,佇立在大門兩側的門童立即彎腰為他們拉開大門。

隨著厚重的大門徐徐展開,麵前出現一間豪華如王宮的大廳,自彩繪穹頂垂落下的巨大水晶燈像無數繁星閃耀,宮廷花紋的地毯被照耀得奕奕生輝。

悠揚洪亮的華爾茲舞曲在耳畔回**著。

這一切比剛才商場裏的國際名店更讓人手足無措,小秀隻覺得完全來到另一個世界,慌亂中,她下意識緊緊拉住了身邊賀軒的手。

被突然抓住手臂的賀軒詫異地望了身邊的女伴一眼,從她臉上的表情他瞬間讀懂了她內心全部的想法,說實話,讓一個大排檔老板的女兒出席這種酒會也確實挺難為她的,可這蠻女也不能如此過分,西裝的袖管都快被她扯破了。

四周注視的目光已經陸續投過來了,他連忙壓低聲音警告道:“死丫頭,別像生孩子似的死命抓著我,應該挽著我的手,像周圍的人那樣輕輕挽著,聽到沒有!”

小秀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了賀軒一眼,他俊朗的麵容從沒有這麽近距離地貼著她。刹那間,她覺得一切都像是一場虛幻的夢境,豪華的晚宴,漂亮的禮服,還有英俊的男伴,既然隻是一場夢,為什麽不拋開一切盡情享受呢?盡管夢境常有,可是一場值得回憶的美夢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想到這裏,她終於能夠放下煩惱,以一個優美的姿勢順利穿過賀軒的手臂。

這一刻,餘記大排檔的餘小秀暫時消失了,與賀軒齊步向前的隻有從美國回來的富豪千金MissKaren。

這對靚麗的組合猶如一道彩虹出現在絢爛燈光下的大廳,很快聚攏到四周賓客的目光,前往餐桌邊取餐的途中,一**都有人熱情地和他們打著招呼,更有許多欽慕賀軒多時的名媛試圖抓緊機會,主動上來搭訕,隻是一見他親熱地挽住身邊的佳人,並熱情地為大家做著介紹,滿腔熱情就被潑了一盆冷水,客套幾句便尷尬離去。這正是賀軒所要的效果,身邊有餘小秀這樣一張盾牌,可以保證他在狼煙四起的**裏獨享清淨,又無須承擔任何意外風險,因為她跟這裏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樣,彼此身份懸殊太大,不可能對對方產生興趣。

此時的小秀心裏也在犯著嘀咕,為什麽鐵麵怪不僅性情冷漠而且還跟個和尚似的不近女色,照常理來說,像他這種條件的男人,不是個個風流成性,換女人比換衣服還更勤快的嗎?莫非他是個世外高手,已經學得“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至高境界。

不過這些想法在她看到長條餐桌上鋪天蓋地的美食之後都被拋入九霄雲外,自從來到賀軒身邊之後,她不斷體驗到許多有生以來的“第一次”,這場精致豐盛的宴席更是其中的巔峰。此時的她隻覺得心跳加速,口水也快流下來,於是憋足了勁,興致勃勃地朝高熱量、高脂肪的區域猛衝,這實在與賀軒的胃口大相徑庭,尤其當小秀拖著他走到一堆醃製的熟肉麵前,他竟然掩著嘴,一副將要嘔吐的模樣,之後逃命似的離開,直奔洗手間。

這副慘狀讓小秀十分鄙夷,衝他的背影拋了個白眼,自顧挑了一大盤美食,狼吞虎咽地享受起來。沒過多久,她的小腹已和一個懷著小孩的孕婦不相上下,雙腿也像灌了鉛一般沉重,挪動一步都顯得異常艱難。

不知是她的吃相過於搶眼,還是改變形象後的她煥發著獨特的魔力,在又一支華爾茲響起的時候,一位穿著禮服的男子來到她身後,輕輕喚了聲“小姐,您好”。

正在吞一大塊紅豆慕司的小秀被冷不防回**在耳畔的聲音驚得連聲咳嗽,臉漲得通紅,嘴角邊還沾著奶油。好半天,才回過頭,望向身後的陌生人。

那一瞬間,一道璀璨的光芒照得得她幾乎無法睜開眼睛,麵前這個像從遙遠時空走來的男人,一身純白的西服使他看起來如同畫家筆下歐洲古國的王子,高大挺拔的身材把視野裏其他男人都變成微不足道的小矮人,五官疏朗而有活力,唇邊**漾著溫柔的笑容,仿佛陽光下泛著金色漣漪的湖水。隻是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眸帶著隱隱的邪氣,卻更顯氣質絕倫。

這樣的男人也找不到女人,要來這裏相親?

小秀心裏感慨萬千,怔怔地望了他很久,竟連話也忘了怎麽說。

為了避免尷尬,對方再一次送來迷人的微笑:“歡迎來到萊薇的‘光棍俱樂部’,你看起來比這裏所有的小姐都特別,更特別的我之前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

小秀回過神,變得更加緊張:“我……嗯……我叫Karen,前幾天剛從美國回來。”

對方彬彬有禮地鞠了個躬,同時伸出纖長的手臂:“我是這場酒會的策劃人——飛揚策劃的張靖陽,在享用美食之後來點運動是最棒的,我能幫您這個忙,希望有幸共舞。”

“她已經有舞伴了!”

沒等小秀回答,不遠處一個深沉的男音陡然響起,循聲望去,隻見賀軒正氣勢洶洶地朝這裏快步走來。他的突然出現令在場的兩人大吃一驚,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小秀甚至本能地向後倒退半步。

早在他們相遇之前,賀軒從洗手間出來就一直在暗處望著小秀。當他看見身穿白色西服的英俊男人試圖慢慢朝她靠近時,他難以置信地盯著這幅畫麵,又尖銳地注視著小秀身上光彩奪目的禮服。淡藍色的露背禮服,性感地襯出後背上雪白的肌膚,如同藍色海麵綻放的一朵白蓮,他的腦中一片眩暈,仿佛有血氣直衝腦門,整個人像炸開一般!

她這身裝扮、這份榮耀全是我給她的,憑什麽拿來勾引男人!懷著這種想法,他當仁不讓地阻擋在他們中間,以王者的目光,輕蔑地瞥了張靖陽一眼,那一瞬間,他又忽然覺得麵前的這張麵孔有幾分似曾相識,卻記不得具體在哪見過。這使他更加感到不安,二話不說,拉起小秀的手,迅速朝宴廳大門走去。

一邊走著,一邊還不忘冷冷地諷刺道:“灰姑娘,十二點的鍾聲已經提前敲響了,趕緊滾回你又髒又破的小閣樓去吧!這裏的男人不屬於你,他們不是和你一個檔次的鄉巴佬。”

麵對這個言語刻薄,從來不會遭受良心譴責的男人,小秀不由得怒火衝天。

“你這樣有多不禮貌知道嗎?打斷別人的談話,還強行把人拖走……我又不是你的奴隸,憑什麽連我的人身自由都要幹涉?”

“哈……價值八千多元的衣服,還有Gucci的鞋子、鑽石耳環,難道這些都是白給你的嗎?沒禮貌也好,霸道也罷,總之你今晚就得聽我的。再說,咱們已經大搖大擺地進來兜過一圈,我媽那裏就算交差了,本來就應該回去,留戀這些浮華的泡沫對你而言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他不顧場合地大聲數落著,動作也十分粗暴,全然無視小秀的抗拒和周圍詫異的目光。就在倆人相互拉扯著,準備穿過大門的時候,賀軒搖擺不定的身體卻突然與迎麵而來的一名女子撞個正著,對方發出一聲尖叫,猛地跌倒在地上。

突然出現的意外使賀軒趕忙刹住腳步,放開小秀的手腕,蹲**去扶那個被撞倒的女子,就在目光對視的刹那,他的眼眸中飛快閃過一絲震驚的神色。

跌坐在地上的女人似乎也是如此,她呆呆地望著賀軒的麵容,彼此的神態很快交融在一起,竟像是相識已久的朋友。

站在一旁的小秀錯愕地低頭望向賀軒。

他的身子在不可遏製地顫抖,隔了很久,才伸出雙臂將神情恍惚的女子從地上扶起。

“紫蘇。”

從賀軒嘴裏脫口而出的這聲呼喚讓小秀的眼睛瞪得更圓了,這種語調的呼喚,一定是在久遠的時光和情感裏發酵很久才變得如此深沉。

與此同時,羅紫蘇也用激動得變得調的聲音發出疑問。

“賀軒,你怎麽也會來這兒?你是什麽時候回國的?”

賀軒猛地抬起頭,映出紫蘇麵容的瞳仁裏掠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突然之間,臉上憂傷的表情消失了。

沒有回答她的話,也沒有任何解釋,賀軒挺直脊背,再次緊緊拉起小秀的手,麵無表情地從像被釘住一樣依然站在那裏的羅紫蘇麵前走過。

兩人對撞的目光最終消失在慢慢合攏起來的電梯門上。

在電梯緩慢下降的途中,似乎可以聽見自頭頂隱隱傳來的拍擊聲。

滿腹疑惑的小秀抬頭望著一直緊握住自己手的賀軒,電梯上方耀眼的燈光直射在他的臉上,顯得蒼白可怕,他呆呆地望著正對麵透明如鏡的電梯門,思緒仿佛飄得很遠很遠。

走出電梯,穿過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來到大門口,服務生很快為他們把車子開到麵前。兩人先後鑽進前座,當車門合上的那一刻,四周封閉,車廂裏沒有光,形同一隻在外海航行的船,四周一片寂靜。在搖曳不定的陰影中,車輪緩緩向前滾動,眼看那幢宏偉的建築一點點走出視線,小秀忍不住回身望了一眼依舊燈火通明的頂樓宴廳,一陣失落感隨之飄來,這場繁華的盛宴,居然還沒完全展開就匆匆的落幕了。

出了酒店,車子很快轉向公**,此時賀軒終於打破沉悶,轉頭望了小秀一眼:“你家在哪裏?我現在送你回去。”

“剛才那個女人是誰啊?”小秀答非所問,語調裏透著濃濃的好奇。

賀軒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漸漸握緊,一道陰影在他的眼底凝結。

“你怎麽這麽喜歡管人閑事?”

“我不是愛管閑事,我隻是看不慣你對待女人的這種態度,就好像全世界的女人都欠了你似的!平時對我惡聲惡氣的也就算了,就連剛剛那個被你撞倒的女人也是這樣,連聲道歉也不說就逃之夭夭,虧你還是法國留學回來的,法國男人對待女人的溫柔是一點也沒學到……”

“住口!白癡女人,還沒輪到你教訓我的份。”沒等小秀說完,賀軒便粗暴地打斷了她。

“這是教訓嗎?這明明是忠告,而且我也是出於善意才說的,**不能隻聽好聽的話,忠言逆耳才是真心的。”

“如果不想下車就給我閉嘴,想說的話就滾到**邊去說!”

刺耳的吼叫穿過小秀的耳朵,她頓時語塞,這個鐵麵怪的脾氣也未免太差了。自己被強行拖出宴廳的賬都還沒跟他算呢!那可是這輩子第一次有帥哥找她搭訕。

車廂內暫時籠罩在一片死寂的氣氛裏。

就在此時,賀軒的手機陡然響起,劃破沉寂的聲響讓兩人都嚇了一跳。

爾後,賀軒低頭看了一眼閃動的熒光屏,是個陌生的號碼,心煩意亂的他索性將手機扔給小秀:“你來接。”

明明是你的手機為什麽我來接啊?小秀小聲嘀咕著,可是一陣陣不斷重複的鈴聲還是促使她不堪忍受地按下接聽鍵,彼端立即傳來一個女人急切的聲音。

“這是賀軒的手機嗎?”

“是的。”

“請賀軒接電話。”

小秀照她所說,將手機遞給賀軒,可他不接,而是用口型配合眼色“說”了句:問她是誰!

小秀不耐煩地再次將手機放到耳邊,沒好氣地問:“請問您是誰?”

“你告訴他我姓羅,他就知道了!你又是誰?”對方反問。

小秀不知該如何回答,慌忙像扔掉一個燙手山芋一樣把手機直接放到賀軒耳邊:“是位姓羅的小姐。”

聽到這句話,賀軒臉色突變,一個急刹車,車子竟然在馬**中央停了下來,幸好沒有其他車輛緊隨其後,不然一定是場嚴重的交通事故。

猛烈的慣性使毫無防備的小秀差一點和前窗玻璃接吻,手也隨之一鬆,手機摔進賀軒懷裏。

幾秒鍾後,反彈回車座的她捂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剛要質問賀軒,卻見他抿緊嘴唇,拿起尚在通話中的手機,狠狠摔向窗外,那股狠勁和扔手榴彈強不多。

隨著遠處傳來的一聲爆裂聲,小秀被眼前的這一幕震得說不出話來,她的大腦飛速旋轉,卻無法給剛剛發生的這一連串事件一個合理的答案。

一片詭異的沉靜過後,車子再度發動起來,卻沒有繼續朝前行駛,而是以一個非常危險的弧度掉轉車頭,轉公**另一端飛馳而去。一**上,他們之間再沒說話,彼此各懷心事,木然地望著前方。偶爾,**燈昏黃的微光透過車窗在他們的臉上迅速掠過,卻留下一片揮之不散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