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去巴黎

第一卷

第1章 與夢想的時差1

這是一幢臨海的豪華別墅,三層半高,米色的外牆配著紅磚醒目異常,白色柵欄圍繞的院子裏栽滿了百合花和粗壯的玉蘭樹,花開得雪白,簇成一團一團,微風拂過,花瓣像雪花一般紛紛墜落,整個庭院仿佛都充滿著縹緲的白霧。

透明的陽光從落地窗外直直地傾瀉進來,撒在客廳的沙發上,如此美麗炫目的時刻,房子裏卻彌漫著緊張而怪異的氣氛。

一個英俊的男人端坐在沙發中央,他有著濃密的眉毛,仿佛雕刻般的鼻梁,以及曲線完美的嘴唇,尤其是眸子,漆黑靈動,像隻貴族血統的波斯貓。

除了譽滿全城的賀氏集團少東——賀軒,還有誰能放射出這樣財富與美貌並重的閃閃金光呢!

然而,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金光的威力縱然再強,也敵不過此刻坐在他對麵那個披紅掛綠的中年女人,隻見她滿頭短卷發染得像隻非洲獅,偏偏還穿了一身綠綢短衫,黃綠相配加上紮眼的白皮鞋,與周圍歐式古典裝修的**勾勒在一起,就像一根綠油油的狗尾巴草插在古董花瓶裏。

唉!如果不是賀大公子最近跟沒頭蒼蠅似的尋找保姆,這個女人出現的機率絕不會比彗星撞地球高出多少,這一撞不僅使賀軒臉上出現了世界末日才有的表情,同時,耳邊也回響起了助理陳誌東蒙騙自己時說的話。

“賀總,為了替您找到一個可心的保姆,我已經轉遍全城大街小巷,連電線杆上豆腐塊的小廣告也沒放過,選中的這位阿姨,年紀雖然稍大了一些,可是幹起活來利索得就跟高中女生似的,而且隻幹活不說話,所到之處皆是一片讚許之聲,這樣的人,簡直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啊!”

打著燈籠也難找?就衝她這一身顏色,花哨得跟南非國旗似的,還需要打燈籠才能找到嗎?都說二十一世紀最難得的是人才,可是連個長相稍微正常點的保姆也都滅絕了嗎?天哪……懷著這樣義憤填膺的思想,賀軒早在開口說第一句話之前已經對這位綠衣大嬸失去了希望,可是彼此就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他還是勉強開口問道:“你就是陳助理推薦來的保姆?”

“是家政服務員。”坐在腳凳上的女人用粗聲大氣的東北話糾正道。

賀軒臉上再度掠過一陣難以忍受的表情,更伸出繃緊的手指,拚命抑住胸口的悶氣:“你的特長是什麽?”

“掃地、做飯、洗衣服……俺是名副其實的家政全能,尤其是做飯,之前俺在一戶台灣老板家裏做,他們把俺誇得賊狠啦……”東北女人淘淘不絕地炫耀著,唾沫星子隨之飛滿天空。

賀軒幾乎沒有勇氣再望著她了,未等說完便果決地打斷:“OK!那說說你最拿手做什麽菜?”

“俺做的鍋包肉是人都誇,要說這道菜,得選上好的脊肉切成大片,醃上小半碗醋、兩勺白糖、兩小勺鹽、蒜末,撒上水澱粉……還有那小雞燉蘑菇,咱們東北有個說道叫“姑爺領進門,母雞嚇掉魂”,先是把那小母雞給宰了……”東北女人忘情地介紹著,似乎已完全陶醉在美食的世界裏。

“Shutup!”賀軒再也按捺不住了,猛地從沙發上彈坐而起,夾雜著英文令她住口,“你來之前,陳助理難道沒有對你說,我是素食者嗎?”

“啥?素食者,又不是羊,還光吃草啊?”那女人也猛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眼睛裏滿是驚愕的神色。

賀軒徹底絕望了,心底的血氣像火焰一樣竄遍全身每一個細胞,他用力攥緊了拳頭,剛要下逐客令,手機卻突然響起,輕柔的和弦音樂不停灌進耳朵,撥亂思緒,使他不得不停止一切,伸手到茶幾上將它拿起。

手機接通以後,聽見一個年輕男人像拆地雷線那樣小心翼翼的聲音:“賀總,新請過去的保姆已經到了吧,您還滿意嗎?”

“滿不滿意你應該先問問自己,陳誌東!”這位被稱為賀總的男人當即便吼了起來,握著手機的手因為用力過度,青筋都清晰可見,“第一次給我找了個會偷東西的,第二次找了個連襪子都洗不幹淨的,第三次找了個丐幫弟子,一身餿味,這回……”

礙於當事人在場,他也不好明說。

“可是賀總,家政公司跟我說了,這已經是他們那5A級的精英了,客戶風評也都很好……”電話那端的助理陳誌東覺得十分委屈。

“少廢話,再去找!我就不信,隨便找個保姆都這麽難,如果到月底還找不到合適的人,你就等著拿辭退金吧。另外,待會由你過來幫我把房子打掃幹淨。”

怒罵聲中,落地窗外的玉蘭花紛紛墜落,掠過的風將花瓣卷起,飛旋著飄得很遠。

而電話那端,則傳來一聲近乎悲愴的“是”。

傍晚,漫天紅霞漸漸消退,晴朗的天空呈現出一種近乎神秘的深紫色,在這座城市最著名的排檔區,光影交錯的霓虹燈下,掛著各色招牌的攤販連成一條長龍,皆是一片繁忙喧鬧的模樣,攤子四周的座椅間食客密布,嬉笑聲、劃拳聲,匯聚成放縱狂歡的海洋。

忙碌了一天,剛剛從上司那幢豪宅裏走出來的陳誌東也來到這裏,他低著頭,沒有理會沿途花招百出的攬客者,而是徑直走到一家名為“餘記大排檔”的攤前,在印有“雪波啤酒”字樣的紅色太陽傘下找了張小桌子坐了下來。

稍稍休息了一會兒,剛想起身去攤頭點菜,身後已響起一個清甜的聲音:“誌東,你來啦!”

他順著聲音回過頭,看見一個穿著嚴重掉色的Dior字母圖案T恤,係著白圍裙,紮著兩條麻花辮,笑容明朗的女孩捧著茶壺出現在眼前,是老板娘的女兒小秀?他不由得恍惚了一下,總覺得哪裏不對,之後細細打量了一番才發現,這丫頭不僅臉蛋圓了一圈,而且小腹微凸,臀部下垮,短短半個月沒見,竟像吹氣似的胖了這麽多。從前的她可是一個身形消瘦得足以媲美帶魚的女孩。

彼此對視一眼,餘小秀也看出他的心思,不僅沒有絲毫遮掩,反而落落大方地為他開解疑惑:“怎麽,是不是覺得我胖了不少?其實我壓根就是喝涼水都會胖的體質,之前折磨自己,成天隻吃青菜白飯,都是為了今年畢業的空姐麵試,如今事情都結束了,也就百無禁忌了,得把虧欠了自己十多年的口福都補償回來才行。”

“那麽,是考上了?”陳誌東試探性地問了句。

“不,沒有。他們說我資質太差,皮膚也不夠好……麵試那幾天心情太緊張,結果臉上長了好多痘……”餘小秀看似不以為然地吐了吐**,“好了,不說我了,今天想吃什麽?還是炒米粉加糖醋小排嗎?”

“還糖醋小排呢,快連白米飯都吃不上了。”陳誌東不由得歎息一聲。

“怎麽回事?”餘小秀關切地問。

“還不是我們公司那個剛剛從巴黎回來的太子爺,招個保姆也搞得跟相親似的,還非逼我在這個月之內幫他找到滿意人選,不然就要炒我魷魚。他也不想想看,那些女人要真的如花似玉、秀外慧中的,人家至於去當保姆嗎?早成電影明星了。”陳誌東一逮著機會就開始傾吐滿腹牢騷。

“你……你說他從巴黎回來的?”餘小秀當即定住,魂魄仿佛飛出天外。

“是啊,他在巴黎呆了四年,最近才被他父親也就是我們董事長召回來,出任分公司的經理。”陳誌東酸溜溜的回答著,誰知話說完半天卻不見小秀有任何反應,隔了許久,依然隻見她怔怔地頓在原地,像一尊冰雕,眼睛空空的,沒有任何神采。

陳誌東覺得蹊蹺,又連喚了她二聲,依然不見回應。

四周的觥籌交錯和客人們的喧鬧像交匯成洶湧的聲浪,一層一層地起伏撲打過來,她置若罔聞,像被隔絕在透明的玻璃房內。

就在陳誌東暗自心驚的同時,攤頭上又傳來一聲“小秀”的呼喚,那聲音實在太響了,粗聲大氣蓋過周圍的嘈雜聲,吸引眾人目光的同時也把陳誌東嚇了一跳。

爾後,就見一個盤著淩亂長發,穿著寬大仿綢襯衣和闊腳褲,腳上踏著拖鞋的中年女人風風火火地走過來,邊走邊嚷:“小秀,你死啦?現在攤上這麽忙,還敢那裏給我偷懶。”

這女人正是小秀的媽媽,餘記大排檔的女主人餘淑鳳。

餘淑鳳咋咋呼呼的來到近前,又施展了一次獅吼功,這才召回女兒的魂魄,恢複**的餘小秀猛然間見到咫尺間凶神惡煞的老媽,當即像被一潑滾水從頭澆到腳底,驚滿臉通紅,沒等她再度發威,已經腳下抹油,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餘淑鳳沒能逮住女兒,當即便扭過頭,怒目圓瞪地望著陳誌東:“這是怎麽回事,你對我女兒作了什麽?”

“沒……沒有呀,我就提到我們公司太子爺,說他是從巴黎回來,之後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就變成這樣了!”陳誌東被嚇得結結巴巴,嘴裏像塞了團棉花。

“你好好的跟她提什麽巴黎啊,一提巴黎她就失心瘋!”餘淑鳳又氣又惱地白了他一眼。

“為什麽呀?”陳誌東百思不得其解。

“這孩子也不知道著了什麽魔,從小到大就想著去巴黎,知道家裏沒這條件,就妄想著有朝一日考上空姐能夠全世界飛來飛去,當初沒上高中考旅遊學校也是為了這個。沒想到今年航空公司的招考落選了,之後整個人就瘋了,成天胡吃海喝也不出去工作……對了誌東,聽說你在大公司當秘書啊?”餘淑鳳唉聲歎氣哭訴了半天,突然話鋒一轉。

“哪裏,隻是策劃公司的行政助理而已。”陳誌東怯懦的笑了笑。

“那人脈一定廣啦!如果有合適的工作,留意幫咱家小秀介紹一個,事情要是辦成了,從今往後你來我這,霸王餐隨便吃。”說話間,餘淑鳳又換了另一副麵孔,無比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隻要有機會我一定幫忙。”麵對如此厲害的老板娘,陳誌東豈敢吐出半個不字。

“那我就放心了,順便告訴你一聲,咱們餘記馬上不在這裏做了,要搬到正式的店麵裏經營。”餘鳳淑喜滋滋地說。

“是嘛,那真要好好恭喜您了!準備搬到哪裏?”陳誌東順水推舟地恭維道。

“是碼頭邊的昌海**。”餘淑鳳一臉得意地說,笑彎的眼睛裏充滿對未來的展望。

昌海**?陳誌東不由得愣了一下,那不是總公司剛剛收購下來,準備蓋大廈的地塊嗎?正式的營銷企劃都已經通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