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金雁這幾天思來想去,也覺得靳秀的話有道理。是啊,沒考上大學難道就不能活了?幾天的思考,高考落榜的陰影開始在心裏慢慢消退。

漸漸的,金雁發現,村裏的夥伴們沒念過幾天書,但做飯、繡花鞋墊、織毛衣、做衣服等家庭主婦必備的能力卻比她強, 她甚至認為自己不該把父母那麽多血汗錢花在書本上,而應該多學些實際本領才對,於是經常泡在夥伴們中間“學手藝“,日子久了,她和村裏的夥伴們便成了交情甚篤的朋友。

一年過去了,夥伴們中間的翠平、小珍還有梁妮相繼做了新娘後,金雁便也在媒人的撮合下,和同樣住在瑞河岸邊的張濤見麵了。

張濤的家在張村,他很小時父母就離了婚,一直跟著做生意的父親在外闖**,近年來生意好,賺了些錢,才回張村蓋了房子定居了下來。

這個地方鄉風民俗,一般把男女相親初次見麵稱為背見,也是媒事中重要的一環。

金雁和張濤背見的地點當時定在張濤的一個鄰村的親戚家裏。張濤管這親戚叫表姨,表姨也正好是給他倆牽線搭橋的媒人,五十出頭,說話語速極快。這天,金雁跟著母親來到媒人家。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加上本來就天生麗質,便更是貌美如花,看得張濤眼都直了,圍觀的人也不住地誇金雁漂亮。

“吃糖,拉閑話可別忘了吃喜糖,唔,嗑瓜子嗑瓜子,甭光坐著......”媒人跑前跑後,殷勤地招呼著,一會兒又把頭湊到金雁麵前,低聲問:“你看行不?行了馬上要讓你倆到後麵房子說話哩。”金雁臉立刻羞得像朵雞冠花,她看了一眼張濤,見他也正看著自己,於是更緊張,就更不知怎樣作答,隻是含含糊糊點了下頭。

“張濤,你呢?願意不?願意你倆就說會兒話去!” 媒人問。

“行麽!”張濤倒是沉著自如,他昂首挺胸鏗鏘作答,聲音大得滿屋子的人都能聽見。大家都被他說話的語氣和神情逗笑了。見張濤跨步出了房子,媒婆推了推金雁,金雁隨即站起,覺得像是在學校裏被老師叫上講台表演節目一樣,心像是要跳出來似的,羞答答地看了看四周,困窘難堪,猶豫不決,隻是站在那兒低著頭搓著衣邊。

“快去快去,人家張濤在等你呢!”媒人又催道。

一旁的母親看著金雁:“我娃你去,說說話麽,怕啥呢?”眼神裏滿含鼓勵。

金雁這才邁動細步,輕輕擺動好看的腰身,朝後院那間小房走去。等到媒人跟出來,她已經走過長方形的小院子。媒人拉著她的手,笑她走路快得飛一般,是不是因為張濤在等她?金雁不語,臉上更紅。

“就東邊那個房子,你自己去吧。”

金雁抿嘴朝媒人笑了笑,用手背在額頭抹了一下,那兒潮乎乎的,她覺得自己緊張得稀裏糊塗,手腳都發軟, 像是連路都不會走了,手心裏全是汗。眼看已經到了門口,能看見張濤在房間裏走動的身影了,金雁咬了咬嘴唇,心狂跳著走了進去。

“坐吧!”張濤端過一把椅子放在她跟前。

金雁神情拘謹,看都不敢看張濤,不自然地坐了下來,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知怎麽辦才好。她想起剛上中學時,一次她正站在一群人後麵朝黑板上的“新生入學須知“看著。一位同學走過來扳了扳她的肩膀, 咧咧嘴,指著前邊的人群:“全男的,就你一個女的,快羞死人了!”接著她聽到一片哄笑聲,那笑聲大極了,直笑得她成了關公臉。她這才知道自己犯了“禁忌“————竟然和一大群男同學站在一起,立刻便羞得無地自容。現在她在張濤麵前又有了那種感覺,滿臉通紅,如坐針氈,兩手一會放在膝蓋上,一會兒又插進衣兜裏,最後竟不知放在何處為好。相比之下,張濤卻大方多了,他一會兒倒水、一會兒拿來糖果,問這問那的。金雁始終一副羞答答的模樣,隻是張濤問一句她勉強答一句罷了。她感到張濤比自己強多了,自己連話都不敢說,真是沒出息。

幾天後的一個豔陽天,媒人來到金雁家,一臉的喜氣洋洋,進門就大著嗓子喊開了:“嗬嗬,好事尋人哩,人家一百個願意,就等你金雁一句話呢!”想起自己見麵時的窘相,金雁對自己都有些不滿。想不到人家張濤還不嫌棄,她心裏便覺得高興,但一想到自己對張濤還不了解,就又忐忑不安起來。媒人看她遲疑的樣子,便說:“你還猶豫啥呢?人家張濤長的高大俊樣,家裏又有錢,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對象,沒麻達。”金雁想了想,覺得似乎還真的是這樣, 遲疑著,也就答應了這門婚事。媒人高興的手一拍:“我就說你會願意的嘛!”

農曆的四月初六,是張濤和金雁“正式見麵“的日子,當地也叫“看屋“或“大見麵”。

這是一個春花爛漫柳蘸鵝黃的時節,風拂弱柳,鶯歌燕舞,春風調皮的拂來**去,帶著禾苗淡淡幽幽的芬芳四處跑。房前屋後,牽牛花細嫩的花藤正一點點向上攀登,田野裏,一片一片油菜竟相綻開了黃澄澄的花,花香被柔柔的風兒裹著不斷朝人鼻孔裏鑽,一群一群蜜蜂飛舞在黃綠色的光暈裏,相互追逐,嬉戲。

金雁穿戴齊整,由三位嫂嫂陪著向張濤家走去。路過瑞河岸,金雁的思緒不由得也像河裏的水一樣**漾開來。兩年前,自己還在這瑞河岸邊的中學裏上高中,平日裏,同學們就會三五成群跑進岸邊的樹叢裏讀書。清新的空氣,美麗的景色讓人心曠神怡。她喜歡在下午放學後去那裏,坐在河邊的一塊光滑的大青石上,兩隻鞋往旁邊一扔,光腳探入水中,褲筒挽得高高的,把潔白的小腿**在外,兩條粗黑的大辮子甩在腦後,捧起書本,麵對小河,聚精會神地看起來,夕陽的光輝為她的倩影勾出一道道金燦燦的輪廓。有一天,她正看得入迷,一位戴眼鏡的中年婦女走到她麵前,彎下腰和藹地問:“小同學,我們是雜誌社的,能給你照張像嗎?”金雁看她遞過來的證件,又看了看旁邊的一群人,便點了頭。說句心裏話,金雁早就想在這小河邊照張相了。不久,她收到那個雜誌社寄來的雜誌,她發現自己的照片竟然上了雜誌封麵。照片上那個美得不得了的女孩會是她自己?她有些不敢相信。在這以前,她可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麽漂亮呢。雖然同學王剛也說過她漂亮,背地裏還說她像一朵妍豔盛開的玫瑰花,是一朵羞答答的玫瑰,特別是單獨和她在一起時,王剛還會一遍一遍給她唱那首《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的開》: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的開慢慢的綻放她留給我的情懷

春天的手呀翻閱她的等待

我在暗暗思量該不該將她輕輕的摘

……

她能有玫瑰花好看麽?她一直以為愛唱歌的王剛在逗她開心,也就沒往心裏去。看了照片她才知道自己還真的很漂亮呢。但她現在心裏卻很迷茫,長得不錯的自己婚姻會是什麽樣子呢?張濤難道就是自己這一生要相依相偎的人嗎?她抬頭看了看天,天空寧靜、澄明,有幾團雲悠閑地漂浮;低頭看了看地,地上披著毛茸茸的綠毯,各種顏色的小花星星點點遍布其間,小花們眨巴著眼睛,好像在說:你看我們幹啥?我們也不知道呀!

走過瑞河岸,不一會兒就到了張村。金雁這次不像背見時那般害羞拘謹了。從張濤門前一大幫看“媳婦“的人麵前走過時,她還大膽地揚起頭朝眾人微笑。她以前看過人家“見麵“,新媳婦一般都低首垂眉,對比起來,一時竟很佩服自己今天的勇氣,雖然心裏還有些緊張,但表麵上卻大方多了。其實她那天已經想通了,“背見”回來,一夜沒睡, 確切的說是怎麽也睡不著,腦子不停的想事情,想了一晚她才想通的:“都決定嫁人了,還怕什麽呢?誰愛看多看,自己又不是醜八怪,還怕他誰看不成?”

張濤的家裏早已是賓客如雲,裏裏外外收拾的幹幹淨淨,無不透著一股喜慶,炕上一床紅緞被鋪得平平展展,新蓋的兩層小洋樓格外引人注目,樓上樓下的窗玻璃上貼著五顏六色的窗花,兩扇紅漆大門油光呈亮,新修的門樓高大氣派,門樓上用瓷磚砌成的“福”字耀眼奪目,一對石獅子站在門兩邊,愈發顯出這一家人的富足。

張濤的父親穿著一身新衣服,和親友一起走出門迎接他們。

賓主落座。寒喧。不一會飯菜就擺上了桌,照例是哨子麵,這麵可是陝西關中地區的一種傳統特色美食呢,招待親朋一般都用它。

飯後,也照例要金雁和張濤單獨說話。這次金雁不再扭捏磨蹭,而是快步走進了大家早已為她和張濤安排好的房間。張濤沒有像上次那樣問這問那,而是不斷向金雁講述自己的經曆,後來還講了他小時候隻念了五天書的事。”隻念了五天書我就煩得把書包都扔進了河裏,我爸再勸我我也沒再進過學校門,把我爸氣得呀……”

金雁不吭聲,張濤下意識的提高了音調,引起她注意似的。見金雁抬頭看著他,便講起了他這幾年隨父親走南闖北的事。他隻管滔滔不絕地說著,唾沫星子亂飛,嘴皮子卻似乎沒有一點困倦的意思。

金雁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張濤看著她,笑了一下,興致大增。又接著說:“我不光去過咱中國好多地方,還去過蘇丹呢,金雁你可能連西藏都沒去過吧,那裏的天特別特別藍, 雲特別特別白。那地方呀,天說變就變,好好的天一會兒就下起冰雹。還有……你知道雲南吧,那地方有十八怪:雞蛋用草串著買;粑粑餅子叫餌塊;三隻蚊子炒盤菜。背著娃娃談戀愛; 和尚也可以談戀愛……沒等張濤講完、金雁便笑得合不攏嘴,心想:張濤沒念過書還懂這麽多,而且還去過那麽多地方,知道那麽多她不知道的事,真了不起!想自己孤陋寡聞,連秦鳳縣城裏好多地方都沒去過,甚至高考那年還在城裏迷了路。便不由得羨慕起張濤來。當張濤將一塊紅色的手帕微笑著遞到她的麵前時,她也毫不猶豫略帶羞色地掏出早已準備好、疊得方方正正的黃色手帕交給了張濤。 大嫂悄悄問金雁:“手帕今兒忘帶了嗎?”金雁知道這是大嫂在問她結果,她從身上掏出手帕來,輕輕在大嫂麵前抖了抖,又紅著臉抿嘴一笑。看見小姑的黃色手帕變成了紅色,大嫂立即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她喜形於色,低聲對媒婆說:“成了!”

緊接著就要選擇訂婚的日子了。訂婚在當地很受重視,也叫“送禮“或“過禮“,還有叫“扯布“的,酒席一般比結婚時還要辦得講究,俗稱“媒席“。其隆重程度不亞於結婚。當地訂了婚的青年男女在當時一般不能隨便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