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洗過泉
何小成端著獵槍瞄準著,準星正對著一隻鴿子。那隻鴿子歪著腦袋看了看槍口,不但不飛,還“咕咕”叫著朝這邊走了過來——這是一隻家鴿,不怕人。可今天它也太傻了,死到臨頭都不知道!
愈來愈近了,啊,這是一隻多麽美麗的鴿子:紅爪紅喙,配著灰色的身子,頭頸上的羽毛微黑,閃著五彩的緞子般的光。何小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他穩了穩神,還是扣動了扳機,頓時發出一聲令人顫栗的“砰”!
那隻鴿倒在血泊中,鴿群驚嚇得飛去。
何小成提著死鴿就往家裏跑,他很興奮。這些日子的槍法沒有白練,想不到一下子就打得這麽準!聽說鴿肉鮮美無比,媽媽一定會高興得又笑又誇獎的!
一進門,他就舉著死鴿高聲叫道:“媽媽,我給你獵來了好野味!”
誰知媽媽一抬頭,竟嚇得臉色煞白,連連往後退。“你!你……你這孩子真殘忍!”
何小成忙說:“你病剛好,我是為了讓你補補身子。”
媽媽責備他:“講孝心是好,但不能打殺這善良的小生物!”說著眼裏已淚水盈盈,“快提出去吧!”她怕看這死鴿,便躲進房中。
何小成真掃興,可他又舍不得丟掉。想了想,便自己動手,將那死鴿拔去毛,再砍成塊,然後放進鍋中去煮。
不一會兒,屋裏便飄出了肉香。他到房中去叫媽媽來吃,可不管他怎麽勸,怎麽拉,媽媽硬是不肯出來,她說:“我想起那血淋淋的樣子就害怕,如何吃得進!”
何小成沒有法了,隻好坐下來自個兒吃。
嘿,這鴿肉真的鮮美無比哩!他吃得津津有味,不一會,便將這隻鴿子吃完了。
他抹了抹嘴,呀!這嘴好硬好硬;又覺得身上很癢,便用手去搔。啊,身上怎麽有毛?他可嚇壞了,忙走到穿衣鏡前一看,鏡中顯現的是一隻鴿子!
哎呀,不好了,我怎麽變成了鴿子?他驚慌地大叫,可聲音變成了“咕咕咕”;再把兩手向前一伸——啊,哪還有手,竟是扇動起的翅膀,身子便輕盈地飛了起來。
他歇在自家的屋頂上,伸頸急切地呼喊著媽媽,可他不會說人話了,隻能用鴿語,媽媽怎能聽到他的喊聲?他想飛進屋去,可這時媽媽已把門關上了。
天漸漸黑下來了。他急得大聲哭叫起來。
這時有一隻年輕的小白鴿飛來,停在他身邊友好地問:“啊,你是何處來的客人?是迷路了,還是要投宿?走吧,就到我家去住。別見外,我們鴿族都是好客的。”
他隻好跟著小白鴿飛到一家屋簷下的鴿籠中,小白鴿熱情地端出泡得又軟又酥的蠶豆給他吃,又給他把床鋪得鬆鬆軟軟,請他安歇。
夜裏,他聽到隔壁傳來兩隻小鴿要媽媽的哭鬧聲,又聽鴿爸爸在小聲哄慰:“睡吧,孩子,媽媽明天會……回來!”可那聲音漸漸變得哽咽起來。
夜,靜靜的,這三隻鴿子的哭聲實在淒慘!
他便問小白鴿是怎麽回事。
小白鴿氣憤地說:“白天,一個男孩用獵槍打死了這兩隻小鴿的媽媽!可憐的小鴿出殼才三天呀!”
啊!他心裏一緊。真沒想到,自己那一槍竟毀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使孩子失去了母親,使丈夫失去妻子!
他好後悔啊。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唉,媽媽這會兒一定正著急地哭著到處尋找我哩!而自己,已無法和她相認,仿佛是隔著兩個世界。現在他已深切地體驗到失去親人的痛苦。
他愧悔地看了看小白鴿,真想承認那個開槍的男孩就是他自己,但又缺乏勇氣。
小白鴿當然無法認出他來,仍在一旁深深歎息:“唉,被打死的是一隻多麽好的鴿子啊,慈祥,善良,又勤勞,勇敢,她年輕時是一隻了不起的信鴿,好幾次送過很遠很遠的信,為主人立過大功!對於她的死,大夥都很悲痛,明天,我們鴿族要為她舉行隆重的追悼會……啊,你怎麽啦?好像有什麽心事?”
“不,沒什麽!”他忙著掩飾,“我有點累……”
“那你好好睡吧,明天也去參加我們的追悼會。”小白鴿說完,到隔壁去休息了。
他怎麽睡得著!隔壁那嚶嚶的哭聲,就如箭一樣刺著他的心。
第二天,小白鴿真的領著他去參加追悼會。
追悼會就在這家的屋頂上舉行。鴿子們成群結隊地飛來,不一會兒便落滿了屋頂。一隻德高望重的老鴿子主持了追悼會,小白鴿致悼詞。悼詞中,讚頌了死者的品格和業績。有鴿子在輕輕啜泣,還有不少鴿子在氣憤地議論。突然,一隻年輕氣盛的灰鴿高叫著說:“我們一定要為死難者報仇雪恨!快一起去啄瞎他們全家人的眼睛!”
他正驚懼,忽見那老鴿聲色俱厲地喝斥道:“不準胡來!我們鴿族向來善良真誠,愛好和平,是從不做半點有損人類的事的!再說這事與他家人何幹?”
灰鴿不敢頂撞,咕咕噥噥地說:“難道就這麽看著自己的同胞被殺害嗎?”
又有鴿子提出:應該向凶手發出警告,去遊行請願,防止再發生類似的慘案。老鴿認為這辦法是可行的,立刻表示了同意。
於是,鴿群浩浩****地出發了。何小成變的鴿子也跟著飛去。到了,它們在一家屋頂上飛落下來——啊,這不正是自己的家嗎?它恨不得高喊:“媽媽,我回來了啊!”可眼下的這種場合和氣氛,是不允許他這麽喊的!
鴿群開始激烈地呼著口號:“反對暴行!”“不準殘殺我們的同胞!”“我們愛和平!”……門開了,媽媽走了出來,啊,媽媽滿臉的淚痕——真不知道她昨晚是怎麽過來的!他的心一陣痛苦的顫栗。
媽媽含著淚向鴿群揮手致意,她不懂鴿語,當然不知他們喊些什麽,隻去屋裏拿出糧食撒給它們吃。
鴿子們為媽媽的友好真誠所感動,他們原諒了這一家人。沒有吃一粒糧食便一個接一個地飛走了。
隻剩下他。他怎麽能離開呢?
他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感情,“噗”地飛下來,撲在媽媽的懷中,並大聲呼喊著:“媽媽,是我!我回來了!”
媽媽先是一愣,接著便將他抱在懷裏,用手輕輕地撫摸。他直往媽媽懷裏紮,享受著媽媽溫暖的愛撫。
媽媽一邊撫著他的毛一邊說:“啊,好鴿子,乖鴿子,你是會送信的,就捎個信兒給我那小成兒吧,要他快快回,就說媽媽我好想他,好掛念他!”說著,眼裏湧出淚水,這淚水使他立刻聯想起兩個鴿孩子和鴿爸爸的慘痛的哭聲,心裏好難受。
他急切地大聲說:“我不是已經回來了嗎?媽媽,我就是小成呀!”
可媽媽沒有一點反應——唉,她沒法聽懂鴿子的話。這該怎麽辦啊?他急得再也說不出話,眼裏湧出了淚水。
“啊!你哭了!”媽媽發現了他的眼淚,便輕輕地給他擦去,想了想,恍然明白了什麽的:“啊,你是想你的家了,想你的親人吧?那你快回去團聚吧!”說完把他往空中一拋。
他飛起來,但遲遲不肯飛去。仍在媽媽頭上盤旋。媽媽看他一會兒,歎息一聲後便進了屋,關上門。
他沒有法,隻好慢慢飛去,又落在了昨天歇腳的那屋頂上,放聲痛哭起來。
那隻小白鴿又飛來了。小白鴿友好真誠地對他說:“你有什麽傷心的事兒嗎?有什麽難言之隱嗎?我能幫助你嗎?”
他真想向小白鴿傾吐,但口張了張,欲言又止。他真不好說出口,隻是說:“我有太深太重的罪過,有太深太重的悔恨!”
“啊!對於別人心中的隱私,我本來是不願追問、不願管的,不過……”小白鴿同情地看了看他,“見你有這麽深重的罪孽感,又有悔過自新的願望,不妨指給你一個法子,你可以去試試看。”
他急切地:“你快說!”
小白鴿說:“前麵有一座高山,山上有一眼噴湧的泉水,叫洗過泉,這泉可以衝洗去心中的罪惡和悔恨。隻是,那過程是很難忍受的。這泉水很怪:冬天冷得刺骨,夏天熱得燙人,要讓它把你衝洗得昏死過去,等醒過來時,才算更新了!
他堅定地說:“再大的苦痛我也能忍受!”便向小白鴿道聲“謝謝”,忙扇動翅膀,向著那座山飛去。
飛到那座山中,果然見濃綠叢中有一股噴湧的泉水,泉流在懸崖上形成飛瀑,氣勢寵偉,震耳欲聾。
他一斂翅,便向那泉流飛瀑衝下去。
正是夏天,這泉水果然熱得如滾油樣燙。
他緊閉著眼睛,任那如鞭的飛瀑在身上衝刷。身上火焦火燎地疼。
羽毛開始皺了,卷了,並一根一根地脫落,每落一根,就如被揭去一層皮。盡管如此痛苦,但他毫不退縮,咬緊牙關堅持著。
漸漸地,他頭腦一陣暈眩,便什麽也不知道了……一股浪花拍醒了他。他睜開眼睛,見自己被衝到了溪流中,溪水好溫柔。他猛地從水中爬起,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是鴿子了,而還原成人身——啊,何小成新生了!
何小成頓覺渾身輕鬆,滿心愉快,他邁開大步就往家跑。
推開家門,媽媽驚奇地看著他,接著便一把將他摟在懷裏哭起來:“孩子,這兩天你到哪去了,找得、想得媽媽好苦啊!”
千言萬語湧上心頭。但這兩天的經曆,是這會兒能說得明白的麽?他隻簡單地說:“媽媽,我到洗過泉去衝洗去了心中的罪過和悔恨!”
媽媽恍然有所明白,默默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