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康乃馨

在江南古城的雨季裏，黎明、葉帆和程遙三個小青年依然站在小巷的屋簷下談論他們的文學。在那個連刊登征婚啟事也少不了加上一句“愛好文學”的年代，他們三人可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學青年，因為他們都或多或少在報刊上發表過文學作品。三人中黎明年齡最小，寫了作品總要請兩位哥哥品頭論足；葉帆則總是以大哥哥自居，雖作品發表不多，談起創作來卻頭頭是道，神采飛揚。他正以文學青年的自信猛追著黎明的同學雪子——一位美貌的舞蹈教師，追得如癡如瘋；程遙則說話不多，說出來倒總能落到點子上，黎明很服他。程遙默默筆耕，發表的作品是三人中最多的。更讓黎明欽佩的，是程遙的作品，都是從高倍放大鏡下寫出來的，他的視力實在太差了。

有一段時間，程遙一直都沒有見到葉帆，隻有黎明經常拿著新寫的詩作朗誦給程遙聽。程遙說，葉帆哪去了？黎明說，他失戀了。

終於有一天晚上，程遙正在伏案寫作，葉帆突然去敲他的門。葉帆神經兮兮地在程遙的屋裏掃視了數遍之後便告辭出去。後來葉帆又這樣的去過程遙那裏好幾次，程遙始終猜不透葉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有一次黎明終於憋不住問程遙，劉怡來過你家嗎？程遙被問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問，劉怡是誰啊？黎明說，你別瞞我了好不好？她都已經承認了，她說得出你家的門牌號碼，她還知道你家裏的許多情況，她甚至搜集著你發表的所有作品。程遙說，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啊？黎明沒好氣地說，你還想瞞下去呀？她是我的同學，她確實長得太漂亮了，你是怕我奪你的愛啊？憨厚的程遙終於忍無可忍，吼道，這是什麽話！一點影子都沒有的事！黎明說，那你認識一個叫雪子的姑娘嗎？程遙想了想說，雪子?雪子不就是葉帆追著的那個女孩嗎？以前見過。黎明說，雪子是劉怡的藝名，葉帆失戀那會兒，天天晚上在你家門外的小巷裏徘徊呢。

原來如此！程遙決定去找她，但後來卻沒有去。因為黎明說的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現在她可能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而程遙覺得，自己畢竟是一個殘疾人……然而，程遙始終感激著劉怡對他的愛，並把這份感情深深地傾注於他的作品之中。

程遙的這些作品劉怡是看到的，是理解的，她想去找他，但終於沒有去，因為當時她已經身患絕症。臨終前，劉怡把自己全部的積蓄托付給了黎明，說，我這輩子愛了一個人，卻偏偏是個殘疾人，在世俗觀念麵前我不敢跨出第一步去，這是我終身的遺憾！我隻有一個願望，待到醫療科學發展到能夠治愈他的眼疾的那一天，請把這筆錢資助他做康複手術。等到他的眼疾治好的那一天，請你代我送上一枝康乃馨。到那時，我會含笑九泉的……後來，黎明棄文從政，葉帆則棄文經商。但他倆對程遙的每一篇新作都動情地閱讀，因為他倆覺得，美麗的劉怡依然活在程遙的作品裏，音容笑貌是那麽鮮活，那麽逼真，那麽可愛。黎明讀得長籲短歎，葉帆讀得失聲痛哭，他倆甚至擔心，程遙一旦得知那個不幸的消息，他的創作一定會猝然而止。

因此，他倆一直對程遙守口如瓶。

為程遙的眼疾做康複手術的機會終於到了，黎明把劉怡留下的那筆款子（除留下了買一枝康乃馨的錢外）全部交給市殘聯，委托市殘聯對程遙實施眼疾康複手術。

手術做得很成功。一星期後醫生為程遙解開包紮在眼睛上的紗布，首先映入程遙眼簾的是一抹鮮紅，一枝康乃馨亭亭於床頭櫃上。程遙久久地凝視著，身子凝固成一座雕像。

這是劉怡送給你的。坐在一旁的黎明說。

我知道肯定是……她……程遙的聲音轉向嗚咽，兩串熱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