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的“眼晴”

醫生輕輕地揭開她的眼睛上的紗布,她睜開雙眼,啊!看見了,都看見了!

窗外,綠的樹,紅的花,藍的天,黑的泥土……當一場飛來的橫禍奪去了她的雙眼,她躺在病**,曾經幻想:要是能讓我再看一眼這美麗的世界,那該多好,那怕隻是一秒鍾!人的思想也真有些古怪:隻有當你失去什麽時,才會倍加意識到它的價值。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經四點多了。他今天怎麽又沒有來?他……那天送她進醫院的過路人……已經好些日子不來看她了。往常,他每天下午四點左右總要來看她。他總是悄悄地走到她的床前,“你好些了嗎?”聲音低低的,每天都是這麽一句話。

“你來作啥?快出去,出去!”他一出現,護士那尖脆而嚴厲的聲音也隨著響起來。

護士為什麽這樣對待他?她感到很奇怪。

他是好人。那天她所在的製漆廠起火,自己在漆庫搶救時被燒成重傷,不是他衝進火海,把她背出來的嗎?在那麽多協助救火的群眾中,他並不顯眼;但她住院後,每天來看她,那麽執拗而專注,就隻他一個!

有一回,護士不在,他走到她床前,“你好些了嗎”還是這句話。

“我……好些了。我的世界又黑又靜,真……的……你能給我幾片安眠藥嗎?”

“你要安眠藥幹什麽?”他的聲音悲苦起來。

“我想長長地睡覺,因為白天和黑夜對我來說是一樣的了。我想……解脫。”

“不!醒著不是很好嗎?聞聞花兒的芳香,聽聽鳥兒的歌唱,還有醫生護士給你送來的溫暖。這一切多麽美好!難道你感覺不到?過去,我也感覺不到生活的美好,現在我已經感覺到了,可惜已經太晚……”

“為什麽?”

“因為我發病太久了,隻是自己沒有發覺,等我發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難道就不能治療了嗎?”

“不能了,我患的是‘癌’症,已經到了後期……”

啊,你!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伸出手,在空中摸索著。

“請別問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已經死了。如果你願意做我的朋友,請你握住我的手。”他把手向她伸去。

她一握,發覺他的手指斷了兩個指頭,臉抽搐了一下,“你這手指?……”

“是我自己砍的!”

“啊!你……這為什麽?”

“因為這兩個手指是我身上最肮髒的東西,我不能把它帶進棺材裏去。我曾經用這兩個手指做過扒手,那護士認得我。……我不能讓這兩個手指沾汙了我的名字。”

事情原來是這樣!

“你……不是新生了嗎!”一會兒,她真誠地寬容地說,並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新生?新生!好!這名字好!謝謝,謝謝你……”他的聲音顫抖了。他一定激動得發抖,一定,一定的!

從那天以後,不知怎的,她每天都等待著他,等待他那句千篇一律但充滿關注的問候,可是他沒有再來……她轉過身去,問那位年輕護士:“那個送我進醫院的人,他……怎麽不來了!”

“嗯,他再也不能來了!”護士難過地低下頭去,“你還不知道?他死了!他過去的幾個壞朋友到他廠裏去作案,被他發現,搏鬥中被紮死了。你的眼睛就是用他的角膜治好的,這是他臨終前對醫生的囑托,說是你給了他信任和人的尊嚴!死的時候,他感到幸福。”

啊!她的眼睛睜大了!熱淚突然噙滿了眼眶。她雙手蒙住眼睛,卻又馬上鬆開手,擦了擦淚水。窗外,綠的樹,紅的花,藍的天,黑的泥土——她要看個夠!

新生!你的眼裏有嶄新的世界,嶄新的世界裏有你永遠活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