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玩婚2
(五)
現在想起來,溫曉波覺得,他當時和白素雅的這一決策是英明的。
他和柳小青一起生活四個多月以來的實踐,證實了這一點。她樸實、勤勞、善解人意,沒有白素雅那種嬌氣,那種不切實際的虛榮心。她每天忙裏忙外,卻幹得有條有理。溫曉波下班回家,她已經做好了他最喜歡吃的菜。他外出有事,她總能拿出一套適合時令又得體的衣服,給他“武裝”一番。家務事就更甭他操心了,裏裏外外都顯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總之,和她生活在一起,他覺得就象冬天裏一隻凍僵的小羊羔進了溫暖的窩,他從心裏感到滿足了。
溫曉波決定要和柳小青結婚了。但是,她會同意嗎?她和他是事先講好了的,結果要由她來決定。
柳小青象是看出了溫曉波的心思,在那個溫暖的冬夜,她象一隻依偎在老母雞肚皮底下的小雞,喃喃地說:“阿波,咱們結婚吧……”
“好!我明天就到飯店裏去訂一桌菜,晚上把要好的朋友和親戚請來,大家熱鬧熱鬧。後天咱們就登記結婚。好嗎?”他貼著她的耳朵悄悄地問她。
她沒有回答,隻是羞答答地將腦袋一個勁地往他的胳肢窩裏鑽……第二天傍晚,賀喜的親朋好友歡聚一堂,溫曉波滿麵春風,熱情招待各位嘉賓。賓客們都說,怎麽沒見新娘子呢?溫曉波一邊敬酒一邊說,她馬上就到。
酒過三巡,還不見新娘子到來,這時的賓客反而顯得很體諒,做生意的人到底辛苦,買主多的時候就無法脫身,如果碰上大客戶,談起生意來更是沒日沒夜……盡管客人們談得很輕鬆,溫曉波的心裏卻暗暗地著急起來。
直到酒席結束,溫曉波把客人一個個地送走,卻還是不見柳小青的到來,溫曉波急得直奔友誼街78號圓圓**用品商店。
店門緊閉著,溫曉波在門口站了一會,從門縫裏望進去,見裏麵有暗淡的光亮,還從裏麵傳出低微的聲響。溫曉波拿出鑰匙,開了店門,穿過店堂,徑直走向內室。柳小青正慌裏慌張地穿著衣褲,她一頭披散的亂發,滿臉淚痕,見溫曉波突然闖進門來,柳小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渾身索索地抖著,團團地轉……**直挺挺地躺著一個男人。
溫曉波那噴火的目光死死盯住了男人,“你是誰?”
“你是誰?”
“我是小青的未婚夫!”
“我卻是她的情人。未婚夫先生,見到我,你感到很光榮吧?嘿嘿嘿嘿……”
“呸!”溫曉波轉身跑出門去。
柳小青追出門來,拚命地喊他。溫曉波頭也不回地朝前跑著,把後麵那嘶啞的叫喊聲忍心地馱得昏死過去……溫曉波不知不覺已跑到了郊外的森林裏。郊外的風很冷,天黑得連一點星光也沒有,黑黝黝的樹影在風裏陰森森地晃動著,他的雙腳有些躊躇了,不知往哪裏去才好。這時,遠處突然傳來尖尖的呼叫聲:“啊——你別……你別……嗬喲!嗬喲!……”
他覺得這叫聲很熟悉,便順著那聲音跑過去,穿過樹林,爬過土丘,在靠近河邊的灌木叢裏,一個男人把一個女人按倒在地,使勁地扯著她的褲子……女人掙紮著,呼叫著……溫曉波大吼一聲:“你放開她!”男人說,“我們兩個人的事你別管!”溫曉波說,“我偏要管!”
溫曉波已認出這女人是白素雅。
他怒不可遏地撲上去,兩隻手死死地扼住了男人的脖子,男人嗷嗷地叫著,女人乘勢從地上爬起,舉起拳頭就往男人的身上打,溫曉波也一腳朝那男人的屁股踢去。
男人見勢不妙,拔腿就逃。
白素雅哇地哭出聲來,一頭撲進溫曉波的懷裏。“阿波,我們複婚吧!這幾個月來,我已經受夠了。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骨子裏卻比野獸還不如,相識沒幾天就想來真的。如果依了他,事後就把你疏遠了,都是些沒良心的東西。阿波,咱們複婚了吧,隻有你才配做我的丈夫。”
溫曉波使勁地點著頭,他想說,我們現在就複婚,你現在就和我一起回家。再一想,此刻柳小青很可能已在家裏等著他了。於是他說,“我們明天就去辦理複婚手續。”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在旋轉,這世界也仿佛隻屬於他們兩個人了。
溫曉波直到後半夜才回到家裏,柳小青果真已經等了他多時了。見他進來,她一聲不吭,走到他的麵前,突然卟地跪了下去,兩隻手死死地抱住他的雙腿,淚水刷刷地落在他的膝腂上:“阿波,阿波啊,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六)
四年前的夏天,連續幾天炎熱高溫,晚上屋裏睡不住,柳小青就把鋼絲床搬到陽台上乘涼。躺到後半夜,有微微的涼風吹來,她感到很舒服,便慢慢地進入了夢鄉……小青家的右鄰是位全村有名的無賴,如今成了包大鞋業公司總經理的包阿大,包阿大的鞋業公司其實是個十來個人的製鞋作坊。
此刻,包阿大站在自家的陽台上抽煙,望著鄰家陽台上呼呼入睡的柳小青,那白晃晃的肌膚如剛出籠的包子引得包阿大直咽口水。包阿大家的陽台和柳小青家的陽台相距不到一公尺。包阿大爬上陽台的扶欄,便縱身跳了過去……柳小青在夢裏正長著翅膀飛,突然有塊巨大的隕石從天上壓下來,把她的身子壓扁了,壓成了肉漿,肉漿還被使勁地攪拌著,痛得她大聲呼叫起來,這一叫便驚醒過來。這時她才發覺,自己的身子已被包阿大糟蹋了。
“癩子阿大,我要去告你!”她哭著大叫。
“告我?”包阿大嘿嘿地笑起來,“你還沒看到過我家客廳裏用鋁合金鏡框掛著的是什麽?是我坐過牢的‘證書’,有了這‘證書’,那些上門來討債的客戶都忌我三分哩!你告吧,告贏了,至多也隻能給我再增加一張‘證書’。可你呢,還能嫁給誰?”
被包阿大這麽一說,確實給小青提了個醒。她想到了包阿大的妻子水珍。水珍的父親元奎是村裏的治保主任。對不務正業惹事生非的包阿大經常要管教他,他對這治保主任恨之入骨,總想找機會報複他。有一天他在玉米地裏碰見了水珍,見四下無人,便把她14歲嫩都都的花蕊兒給采了。為此,他被判刑10年。等包阿大從牢監裏出來,水珍已經25歲,還嫁不出去。包阿大找到水珍,向她賠禮道歉,最後說,“別人都不要你,就嫁給我。”水珍哭了,哭著點了點頭。水珍的父親元奎卻堅決反對。包阿大從市場上買來隻狗,元奎元奎地喚它。這樣喚了半年多,把水珍的父親給活活氣死了。
小青想到這裏,隻好默默地吞咽了這苦果。此後,包阿大卻一次又一次地來找她,一次次地逼她就範。有一次,包阿大和哥兒們喝酒吹牛,喝到酩酊大醉時,他竟把和柳小青的事也吹了出來。這麽一來,柳小青在村子裏再也呆不下去了,就向親戚們借了一點錢,來到一百多裏外的這座陌生的城市,開起了這家**用品商店。三年過去了,柳小青以為自己已經把那姓包的惡魔甩脫了。可是,正當她準備和溫曉波結婚的那個夜晚,包阿大這魔鬼突然闖進了她的店堂。她苦苦哀求他,希望他馬上離開。包阿大說,“要我馬上離開可以,我幹完了事就走……”
(七)
柳小青跪在地上,向溫曉波訴說了這一切之後,懇求說:“阿波,阿波,你千萬別趕我走,千萬別……因為我肚裏已經有了孩子……”
“鬼知道是我的還是那惡棍的……”
“是你的。阿波,孩子肯定是你的。因為在今天晚上之前,這惡棍從來沒來過……”
“可是,幾個小時前的那一幕,我實在接受不了。小青,我們即使生活在一起,你也不會得到幸福了,你還是走吧!”
“愛不愛我已經不在乎。我是個不幹淨的女人,你也不是個幹淨的男人。阿波,咱倆湊合著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吧!”
“可是,已經晚了,我已經在半小時前答應和白素雅複婚了。”
溫曉波說著,爬上床顧自睡了。柳小青跪著走到床前。伏在床沿上,絮絮叨叨地懇求著哽咽著,直到溫曉波睡得很熟了,她才小心翼翼地上了床,鑽進被窩裏去……第二天一早,白素雅就趕來要和溫曉波去辦理複婚手續。開進門,折騰了一夜的溫曉波和柳小青還死睡著。白素雅看到溫曉波旁邊躺著個女人,真是怒不可遏,她一把掀開棉被,將小青從被窩裏拉了出來。“你這**,快滾吧,這是我的家!”
“你已經和曉波離了婚,這是我的家,你滾吧!”小青也不示弱。
“曉波昨天夜裏答應我今天去辦複婚手續。”
“曉波前天就提出今天和我一起去結婚登記。”
“放你的屁!”
“你才放屁!”
“你這賤貨還不快滾!”
“你這臭貨還不快滾!”
白素雅撲過來,硬是要把小青拉出門去。柳小青用力一推,把白素雅推倒在門邊,白素雅從地上爬起來,發瘋似地扯住小青,兩個人扭成了一團,一邊對罵,一邊相互抓頭發踢下身……溫曉波從**跳下來,用力把她倆拉開。兩個人卻都扭住了溫曉波:
“阿波,你說一句,叫誰走?”
“阿波,我死也要死在這裏了,你叫她走!”
溫曉波看看白素雅,又看看柳小青,再看看白素雅,發現她離開半年多變瘦變老了。再看看柳小青,她粉嫩的臉上淚水縱橫,頭發蓬鬆,雙眼紅腫。雖然昨天晚上發生的那一幕實在讓他難以接受,但這半年多時間裏,白素雅又和幾個男人睡過呢?想到這裏,溫曉波猶豫不決了。“你們讓我靜靜地想一想吧,不要再鬧了,我們應該好聚好散。我看這樣吧,今天晚上我弄幾隻菜,我們三個人一邊喝酒一邊好好談談。”
傍晚,白素雅和柳小青如期而至。
溫曉波已從飯店裏訂來幾隻好菜,放了滿滿的一桌,三隻斟滿紅葡萄酒的玻璃杯三足鼎立般地站著。三個人誰也不跟誰打招呼,默默地坐定,過了半分鍾,溫曉波先站起來,舉起酒杯,白素雅和柳小青也站了起來。他和她倆碰了杯,這才開口說話:“這酒你們先別喝!等我先喝下去,然後還有話對你們說。”
溫曉波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全都灌了下去。他放下杯便一屁股掉到椅子上。等她倆坐下去後,他說,“我告訴你們,剛才我喝下去的是一杯毒酒!過不了半個小時,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你們兩個人都不要難過,別哭!哭什麽呢?象我這樣的人渾渾噩噩實際上早已死了,隻是在形式上還活著。別哭了,我希望你們兩位能馬上離開這裏,好好地活下去。如果你們兩人中間哪一位真的愛我,愛得不能自拔,那麽就把麵前這杯酒喝下去,和我一起到另一個世界去。”
不料,柳小青和白素雅幾乎是同時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回輪到溫曉波哭了。他擦著眼淚說,“原來你們兩人都是這樣真心地愛我,我卻在玩你們!我對不起你們。我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可是我們之間的矛盾依然沒有解決,這全是我的錯。別哭了,別哭了吧,死亡即將來臨,讓我們高高興興地走吧!但願還有來生,我們一定要認認真真地活,充充實實地活!好了,我來把你們的酒杯都斟滿白酒,走向死亡的那一刻是很難受的,喝吧,喝醉了,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於是,三個人都拚命地喝起酒來。不一會,三個人都倒在地上不動了。
不知過了多久,柳小青漸漸地蘇醒過來,她用力地睜開雙眼,有一點微弱的光從門外透進來,憑著這光她隱隱約約地看到溫曉波和白素雅和自己一樣倒在地上。他們肯定死了。自己為什麽沒有死呢?噢,肯定是溫曉波知道我肚裏懷著他的孩子,故意少放了毒藥,不讓我死。他倆也可以在另一個世界裏恩恩愛愛地過日子了。自私!柳小青感到頭很暈,尤其嘴巴燒得厲害。她拚命地朝門口爬去。外麵正下著雨,地上積著好大的水汪。柳小青伏在地上,嘴巴貼著水汪,不顧一切地大口大口把髒水喝下去,髒水有一股難聞的腥臭,她便翻腸倒肚地嘔吐起來,把肚裏的酒菜都倒了出來。冰冷的雨落在她的身上,涼涼地她感到好舒服。她終於掙紮著站立起來。為了肚裏的孩子,她決心要活下去。於是,她踉踉蹌蹌地朝前走去。
其實,溫曉波比柳小青還要蘇醒得早一些。他清淅地聽著柳小青怎樣艱難地爬出門去。過了好一會兒,他估計柳小青已經走遠,就朝白素雅爬近一點,伸手接近她的鼻孔,感知到她均勻的鼻息。溫曉波覺得自己該走了。因為隻有他自己知道,昨晚他們三個人喝下的根本不是毒酒。現在,白素雅馬上會蘇醒過來。他必須在她蘇醒過來之前離開。
溫曉波跨出門,東方天邊已經泛起一道魚肚白的晨曦,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他再也沒臉見到柳小青和白素雅,他隻能馬上離開這裏,到遙遠的地方去流浪,去探尋一條新的生活之路。
(一九九六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