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天上飄落彩色的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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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小芸日夜不離地守在鄧鋼的病床前，鄧鋼心裏焦急起來。問：“小芸，你這次乘火車是去哪裏的?你有事就走吧。”
“不急，不急。”小芸說，“我是去柯橋的。”
“你也是去柯橋的？”
“你也去柯橋？那等你傷好了，咱倆一塊兒去柯橋。”
“你去柯橋幹什麽呢？”鄧鋼問。
小芸說，“我是護士學校畢業的，因為沒有門路，一直進不了醫院。早聽說柯橋是個好地方，我就想去闖**闖**。”
小芸又說，“在學校裏讀書的時候，曆史老師就告訴我們，柯橋是東漢學者蔡邕製笛的地方。傳說蔡邕製作的竹笛吹起來，聲音非常動聽，連金鳳凰也被引來啦！”
“這已經是兩千年前的事了。”鄧鋼說，“柯橋還有好東西呢！”
“你快說，是麽好東西？”
“豆腐幹。那豆腐幹可好吃呢！”
“你把我當成小孩子噢？”
“到了柯橋，我們都成了孩子，都需要重新學習。”
“你快告訴我柯橋還有什麽？”
“古老的大運河從京城流向南方，從柯橋橫穿而過。古運河上有一座座高高的石拱橋，有長長的古纖道，還有小小的烏篷船……”
“我最喜歡烏篷船啦，我早就在魯迅的小說裏讀到過它了，那烏篷船的小木漿可以用手劃，也可以用腳踩，真好玩！”
“如果你不會劃，烏篷船就會在河中央打轉轉，急得你呀直哭鼻子！”
“你就在古纖道上用纖繩拉我嘛！”
“好！好！我一定拉你。”鄧鋼答應著，便唱道:“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在岸上走……”
小芸接唱道：“恩恩愛愛纖繩**悠悠……”
鄧鋼忍不住做了個鬼臉。
小芸的小拳頭砸在鄧鋼的肩膀上。
歡樂的日子過得很快，鄧鋼的傷很快就好起來了。這天，小芸攙扶著鄧鋼到病房後麵的小花園裏去散步，然後坐在池塘邊的石凳上休息。這時，隻見尤霞由醜二攙扶著出現在池塘對麵的圍廊裏。尤霞顯然也看到了池塘這邊的鄧鋼和史小芸。她就和醜二在圍廊的長木椅上坐了下來，身子依偎進醜二的懷裏，讓醜二用勺子刮著蘋果一勺勺地送進她的嘴裏去，她邊吃邊向醜二撒著嬌……坐在池塘這邊的鄧鋼雙眼發直了，身子直愣愣的像段木頭。小芸嚇得叫起來，“叔叔，你怎麽啦？我們快回去吧！”她邊說邊攙扶著鄧鋼向病房走去。鄧鋼嘴裏喃喃地說著，“她到底怎麽了?她到底……”
小芸問，“那個漂亮姑娘是你的什麽人嗎？”
鄧鋼就把自己和尤霞的事告訴了史小芸。鄧鋼說，“我至今不能相信她會突然變心，她肯定有什麽事瞞著我……”
小芸說，“我看她還是愛你的，那天你受傷昏過去的時候，她還撲到你身上要和你一起死呢！真的，叔叔你千萬別難過，即使尤霞姐真的變了心，還有我呢，我會嫁給你的。”
“你還小呢！”
“我都十九歲了，我還會大起來的。”
鄧鋼被逗樂了。
第二天中午，醜二突然跑來告訴鄧鋼：“尤霞失蹤了！她早上說是去化驗室拿化驗報告單的，可她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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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以後，鄧鋼已在柯橋開了一家外貿公司，史小芸則在柯橋的一家醫院裏當護士。他們一直都在尋找尤霞的下落，卻連尤霞的一點音訊都沒有得到。近日，他倆準備結婚了，買空調、買彩電、買音響、買電腦、買家具，布置新房。一位踏三輪貨車的漢子把他們買好的家具送上門來，當漢子抬起頭來時，鄧鋼從草帽的下麵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便驚叫起來：“醜二!你就是醜二嗎？”
漢子有些尷尬，笑著點頭：“是醜二，我是醜二。”
鄧鋼問：“醜二，你找到尤霞了嗎？”
醜二尷尬地搖頭：“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可是，想起和尤霞相處的那些日子，還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
鄧鋼覺得，剛剛露出的一線希望又破滅了。
第二天，小芸突然跑來告訴鄧鋼，“我見到尤霞姐了，她住進了我們醫院，她患的是胃癌，已經是中晚期了。鋼，尤霞是因為患了絕症才疏遠你的，她真太好了，你去看看她吧！”
鄧鋼不顧一切地朝醫院跑去，日思夜想的人終於見麵了，他們緊緊地摟抱在一起失聲痛哭。鄧鋼說，“我整整尋找了你五年了，可你為什麽……”
尤霞說，“這五年來我一直關注著你，隻是不敢露麵，我希望你和小芸早日結婚，我的心事也可以了卻了。”
鄧鋼日夜守在尤霞的床前。鄧鋼說，“霞，等你病好起來，我們就結婚吧，我把新房都布置好了。”
尤霞直搖頭，“這五年，我是靠一位老中醫的中草藥才維持到今天的，我知道自己活著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鄧鋼說，“你哪怕隻能活一年，一個月，甚至一天，我也要和你結婚。我再也不想和你分開。”
尤霞說，“既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我要和小芸當麵談談……”
鄧鋼走出病房，迎麵遇上了雙眼含淚的史小芸。鄧鋼說，“剛才我和尤霞說的，你都聽到了吧？我對不起你……”
小芸說，“鋼，你應該這樣做，霞姐對你的愛已經是銘心刻骨了。而我隻是……隻是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第二天，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鄧鋼、尤霞和史小芸一起坐在烏篷船上。尤霞隻是忘情地凝視著如畫的鑒湖山水，那長長的古纖道就像放在鏡子上的玉帶，那一座座石拱古橋就如凝固的彩虹，而那岸邊的垂柳可是仙人的畫筆？畫出一座座古雅的亭台樓閣，畫出粼粼水波裏，撲擊的翅膀，躍動的鱗光，還有采蓮姑娘銀鈴般灑落的笑聲……尤霞終於轉過頭來對鄧鋼說，“我去了以後，請你把我的骨灰灑在這湖邊的山坡上，我要天天看這裏的美景。”她又轉過頭去對小芸說，“請你答應我一件事，你就做鋼的妻子吧，本來我是要嫁給他的，他是一個好人，可是我已經活不長了……”
小芸連忙說，“霞姐你別這麽說，醫療科學在發展，你的病一定能治好，你完全可以和鄧鋼結婚的！”
尤霞打斷小芸的話，“你別說了，你不答應我我就走人。”
小芸說，“霞姐你身體還很虛弱，你走不如我走！”
第二天淩晨，鄧鋼趕到醫院時，不見了尤霞，也找不到小芸，鄧鋼扔下手頭的工作，也離開柯橋，急切地去尋找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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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以後，在杭州灣工業園區一家醫院的搶救室裏，正搶救著一名紡織廠的年輕女工。已在這家醫院裏當了兩年護士的史小芸，意外地發現昏迷中的紡織女工就是尤霞。
彌留中的尤霞，恍惚中聽到一個遙遠的聲音在呼喚她，這聲音既熟悉又親切，她便使勁地驚醒了過來。“霞姐，霞姐!你快睜開雙眼看看我，你還認識我嗎？”
尤霞終於睜開了雙眼，“啊！小芸，芸妹，你怎麽會在這兒呢？”
兩個孤單的女子在這裏意外相逢，高興得真是無法形容。
尤霞被轉入病房以後，小芸有空就守在她的床邊。“霞姐，你是什麽時候離開柯橋的?”
“兩年了，你呢？”
“我也兩年了。”
原來咱們倆都離開了鄧鋼。這兩年來，他肯定焦急地尋找著我們。小芸妹，你趕快回柯橋吧。可以想象，這兩年裏鄧鋼尋找得有多苦。
“霞姐，你身體不好，還是你先回柯橋吧！”
“小芸妹，我已經是今天不知明天的人了，好妹妹我求你了，趕快回柯橋去，和鄧鋼結婚吧!你有什麽要求，隻要我做姐姐的做得到，一定滿足你！”
小芸靈機一動說，“我的要求很簡單，咱倆抽紙團吧，誰抽著紙團嫁給鄧鋼，誰就回柯橋去，不得反悔！”
尤霞隻好點頭同意。
史小芸的個性依然像個孩子，她將兩顆紙團搓了又搓，神秘兮兮地，將紙團拋向空中，落下來，落到病床邊的床頭櫃上，她讓尤霞先挑選一顆。
尤霞拿起一顆紙團，小芸拿起另一顆紙團。
尤霞把紙團展開來，上麵寫著一個“嫁”字！
小芸叫起來，“霞姐，果真是你嫁給鄧鋼！這是天意啊！我的紙團也不想看了。”她說著將手裏的紙團塞進了上衣口袋裏。
尤霞笑了，然後又哭了。
小芸像哄孩子似地哄她，“霞姐，時間不早了，今晚我陪你一起睡好嗎？你也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等到病養好一點兒，你就回柯橋去，嗯？”
小芸很快就睡著了，尤霞卻怎麽也睡不著，她心裏很亂，肚裏又疼痛起來。出於好奇心，她悄悄從小芸的衣袋裏摸出另一顆紙團，展開一看，竟也寫著個“嫁”字！
這時尤霞終於明白，小芸是在哄著她，是為了她快樂，為了她愉快地走完人生的最後路程。可是，尤霞已經發覺自己不行了，她不能再讓小芸為她花費醫藥費，於是，她忍著劇烈的疼痛寫了張簡短的字條，然後掙紮著走出門去。
小芸一覺醒來，發覺尤霞不見了，急得一躍而起，開了燈，看到床頭櫃上有一張字條:
親愛的芸妹，你真太好了，像你這樣的好人才配做鄧鋼的妻子。當你看到這張紙條時，請不要再來找我，也許我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衷心地祝你和鄧鋼幸福！
小芸拿著紙條衝出門去，外麵一片漆黑，她尋找著，呼喊著，一直尋找到東方漸漸地露出第一抹晨曦，一直呼喊到天上飄來一片片霞雲，她還是不停的呼喊，不停的尋找。她突然看到前麵碧綠的草地上有一抹鮮紅，如盛開的杜鵑。她朝那片燃燒般的鮮紅撲過去，恍惚間，她發覺天上飄落了一片彩色的雲……（一九九八年五月初稿，二〇〇五年十月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