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難忘的美利奴

美利奴是一隻壯碩、善良而勇敢的公羊。它頭上長著一對堅硬盤旋的角，渾身有厚實、純白的毛，兩隻黃褐色的眼睛，總流溢著聰慧的光波，分得清敵友，也明白誰對它孬，誰對它好。

認識它的時候，我才14歲，剛從初中畢業回到農村。因為體弱個矮，無法幹重體力活，生產隊長就將美利奴牽給我，鄭重其事的說：“小子，這美利奴就交給你了，你要把它放好、喂好、看好，千萬別出差錯，隊裏每天記8分工給你。這8分工可是個壯勞力每天的報酬呀！不過小子，如果美利奴傷了、瘦了，或者有個三長兩短，可別怪我不客氣，聽好啦！”

媽呀！一隻羊竟然有這麽金貴，還要派專人伺侯？記那麽高的工分？還要隊長大人這麽煞有介事的給我上“政治課”？飼養員大爺解釋說：“孩子，你別小瞧這隻羊，它可是從很遠很遠的外國來的，值好幾百塊錢呢！咱們隊的羊群全靠它帶路，靠它生兒育女哩！它還攆跑過偷羊的賊，吃羊的狼呢！可惜，自從去年它得了羊癲瘋病，動不動就轉向、抽風，不吃不喝，誰看著都心疼呀！隊長把它交給你，那是看你誠實、可靠，又有文化，一般毛頭小子別說他不放心，我還不放心呢！孩子，你可要把美利奴當成全隊人的**好好放養呀！”

萬萬沒想到，美利奴真這麽金貴。

第一次和美利奴“親密接觸”，它就給了我個下馬威，差點沒羞死我！那天，剛去生產隊的羊圈牽它，它先是冷冷地盯著我，任憑我怎麽推、拉、打，就是四肢堅挺、趴地，巍然不動。見那麽多人在旁邊笑我：一個大小夥子，牽不動一隻羊！我惱羞成怒，邊罵邊掄起了手裏的柳條鞭。誰知，還沒等我的鞭子落下，冷不防就被它衝上來，一頭頂出幾丈遠，疼得我躺在地上呲牙咧嘴，連眼淚都流出來了，自然又激起了一片哄笑聲。

“看老子怎麽收拾你！”我在心裏暗暗發誓。但當著眾人的麵，我隻能強忍著疼痛，在飼養員大爺的幫助下，才終於牽動了它，把它帶到離村子遠遠的一處山坳。那兒寂靜無人，卻有綠茵茵的野草。美利奴一到那兒就一反常態，用柔和而感激的目光望著我，咩咩的叫著，一頭紮進草叢，嚓嚓嚓嚓貪婪地吃起來，吃得嘴角流汁，津津有味。本來，我是下決心在這兒狠狠抽它一頓的，以報那當眾被羞辱的“一箭之仇”。但是，聰明的美利奴也許早看透了我的心思，它不再像剛才那樣驕橫和敵意，而是吃幾口草，總不忘抬起頭來用和善的目光望望我，咩咩地叫幾聲，又低頭忙著吃它的草，好像對我表示感激，又表示和解一樣。我幾次都舉起了複仇的柳條鞭，最終還是輕輕的放下了。我暗自責問：“你一個堂堂的中學生，能跟一隻羊計較嗎？”

就這樣，我成了四鄰八村唯一的隻放一隻羊的“羊倌”。每天清早，我從飼養員大爺手裏牽過美利奴，迎著暖洋洋的太陽，走向綠草豐茂的山野。一路上，美利奴就像要去接親的新郎，急不可耐地反倒牽著我小跑，邊跑還邊又蹦又跳的撒歡，咩咩的歌唱。整整一天，我拔我的豬草，割我的柴禾，挖我的草藥，而美利奴呢？除了忙著吃草就是臥下來，眯起雙眼靜靜地思考和曬太陽，也許它想它的那群新娘了，也許它想它遙遠的故鄉了。每當這時，我都有對他由然而出生一絲憐惜和同情。偶爾，它會犯病，一犯病就低頭一圈又一圈地轉圈，轉著轉著就撲倒在地上，開始抽風，四肢僵硬，兩眼泛白。起初，我有點怕，但據飼養員大爺說，別怕！它抽一會自己就好了！果然，每次抽那麽十幾分鍾，它就又恢複常態，自己慢慢站起來，抖抖身上的塵土，又顧自的吃草、玩耍，好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真是心疼啊！總想：什麽時候自己能當個獸醫，一定要治好美利奴的“抽風”病！後來，我果然鬼使神差的被一所畜牧獸醫學校錄取。

經過多日的相處，美利奴與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們一起賽跑，一起玩耍，一起做遊戲。善解人意的美利奴，每次和我練“頂牛”，總是先四肢蹬地，垂下牴角崢嶸的腦袋來，嘴裏呼哧呼哧的喘精氣，好像非得跟我決一雌雄不可！然而，當我躬身爬在地上，閉起眼睛等待它那猛然的一擊時，卻總是落空。待我睜開雙眼，才發現美利奴總衝到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就猛的刹住腳，並不真的跟我“頂牛”。我終於明白了，美利奴怕它那致命的一擊，真的會令我腦漿迸裂，一命嗚呼！

村裏有條惡狗，不大，四眼，卻凶狠如狼，專揀小孩、生人和畜牲欺侮。每次路過它家門前，它都準會撲上來，呲牙咧嘴，朝我汪汪狂吠，嚇得我屁滾尿流，生怕冷不防被它咬上一口。那天黃昏，我牽著美利奴回來，走近了那隻惡狗的門前，正當我提心吊膽時，果然隨著“汪汪汪”一陣狂吠，那條四眼狗又從門裏衝了出來。我嚇得一邊揮舞著手中割柴禾的鐮刀，一邊虛張聲勢想喝退它。那畜牲也許看透了我色厲內荏的心理，更是直腰翹尾，隨時準備撲上來咬我和美利奴。當時，我真怕它傷了美利奴，沒法向隊長和全村人交待呢！

突然，身後的美利奴掙脫我的手，忽的一下直衝上去，低頭對準朝我示威的惡狗的肚皮，用它那對堅硬的角猛得一頂，隻聽“嗷”得一聲慘叫，那隻惡狗翻滾在地，又忙不迭的爬起來，未及我反應過來，就嗷嗷慘叫著一邊張慌失措的回頭，一邊夾著尾巴沒命的逃進了自家的院門。

“美利奴，你真是好樣的！”我蹲下身來，抱著勇敢的美利奴，熱淚盈眶，親了個沒夠。

後來， 那頭惡狗隻要見了我和美利奴，遠遠地就扭頭嗷嗷叫著，夾起尾巴落荒而逃！再後來，我要繼續上學去了，與美利奴分手的那天，它的兩眼瑩光閃閃，我也淚流滿麵……哦！我難忘的老朋友——美利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