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在一個天高地遠的秋日午後,王同見獨自駕著新買的動感、時尚的銀色寶馬車行駛在熟悉的鄉間小路上。他把天窗打開了,車內充滿了鄉村花香和泥土的清新氣息,感覺真是愜意極了。
他回來了,踏上了那塊熟悉的土地。
陽光照在村頭,照在桂花飄香的院落,一切都顯得暖洋洋的。
王同見下車在村口駐足停留了很久,然後上前輕叩那本來十分熟悉的唐前燕家的大門。此刻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急劇跳動。
一個陌生的女子探出頭來,問:“大兄弟,你找誰?”
“唐前燕呢?”他顯得有些焦急。
“你找前燕呀,她六年前把房子低價賣給我們後就搬走了。”那女子的唇邊有一顆模糊的小黑痣,那顆黑痣隨著女子的表情飄**著,使得她的臉看上去有些生動親近。
“你知道她去哪裏了?”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孩子爸可能知道一些。”
這時,從屋裏走出一位穿著稅務製服的英俊男子。
“是你。”兩人幾乎異口同時喊出。
他就是七年前在火車站給王同見付過飯錢的方稅官。
方稅官感慨地說:“你要找的唐前燕啊,她早就辭去了旅遊公司工作,和父親一起去了大西北,後來聽說那裏缺少教師,她就改行當了教師啦。不過,她當初把房子賣了,可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替她的一位什麽朋友減輕罪孽,她把房款全部捐給了以前死去的洗頭妹小翠家。”
女主人從屋裏拿出兩瓶飲料,遞給王同見一瓶,說:“潤潤嗓子吧。”
王同見謝絕了,說:“謝謝,我不渴。”
他霎時明白了,呆立在那兒,心疼得很厲害,仿佛血液全部被抽幹,四肢冰冷,周身麻木。
女主人熱情地說:“大兄弟,看你匆忙的樣子像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快進屋歇歇吧。”
王同見搖了搖頭,說了句:“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這或許是宿命。王同見一顆心忽然無由來地疲憊,空落得像是流浪的塵埃,隻覺浮生若夢。方稅官所說的一切,為他展開唐前燕的一幕幕圖景,撞擊、滌**他的靈魂。他在心裏說,前燕,我辜負你的一片真心。他在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找到她,給她一個燦爛的生活。
待了一會兒,他謝絕方稅官夫婦的盛情挽留,回望了那個依然綠樹環繞的家,開車黯然離去。
夕陽如血,遍地鋪滿淒美的胭脂紅。
此時,周傑倫的《**台》悠悠地從遠處由遠而近傳來:你的淚光,柔弱中帶傷,慘白的月彎彎,勾住過往;夜太漫長,凝結成了霜;是誰在閣樓上,冰冷的絕望;雨輕輕彈,朱紅色的窗;我一生在紙上,被風吹亂,夢在遠方,化成一縷香,隨風飄散你的模樣。**殘,滿地傷,你的笑容已泛黃,花落人斷腸……
王同見把車開到無人處,他閉上眼睛,竟然有舊時的時光清晰地出現了。
那個時候,在金菊盛開的季節,王同見和唐前燕來到一家漂亮的影樓,在那位熱情服務小姐羨慕的目光中嘻嘻哈哈的照了幾幀彩照。服務小姐多言多語微笑說,瞧你們倆恩愛的樣子,是馬上要結婚了吧,要不要再拍個婚紗照,現在正在開展優惠活動呢。唐前燕害羞地說,下次吧。走出影樓,他們周身籠在一圈柔和的光暈裏,神情安詳自若,天邊的晚霞映照著他們的臉龐,閃爍著動人的光輝。
遠看層巒的山麓,樹枝搭著樹枝,綠葉碰著綠葉,棘草拽著棘草,密實實綠葳葳的。山坳裏稀稀落落地住著十幾戶人家。依山而傍的房子坐落在大山褶皺裏。王同見弓著身子爬上了山頂,然後喘著氣在一個小山包坐了下來。他極目遠眺,一下子就看到了由唐前燕大姨夫看山護林的小木屋了。小木屋的煙囪冒著煙,大概是她的大姨夫或者小表弟在生火做飯。那嫋嫋升起的炊煙就像一個修長的女子在舞蹈。在一個浮躁、多變的現實生活裏竟然有這麽一縷炊煙,自由自在地飄**著,讓他感受到了一股新鮮的氣息撲麵而來。
王同見高興地站起來,撒腿就向那飄著嫋嫋炊煙的小木屋跑去。但是,他剛跑了幾步又停住了,自己是個生人,何必去擾亂人家的寧靜生活呢。
坐看雲舒雲卷,花開花落。
王同見仰望星空,任思念泛濫。曾經幻想把歲月定格,卻現在才知道那些深刻的名字,終究,物是人非,隨著歲月的流逝慢慢變成回憶。這八年來所堆積的喜怒哀樂,都在時間的撫摸下,重新碼放整理,捆綁打包,放在身後的年輪裏了。這時,他沮喪的情緒已消失。
從老家回來,王同見沒有回自己的公司,而是去洗浴中心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在碧藍色的水池裏泡著,他覺得自己頃刻之間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放鬆。那清水帶著點灼熱,燙得肌膚紅紅的,他用香皂一遍又一遍擦洗著自己的身體,不一會兒,他全身就散發出了馨香……
東方剛剛露白,清新的空氣直撲入心肺。塞外古城早晨的空氣特別的清新。晨練的人群中,有的人在打太極拳;有的人在揮舞著手中的紅綢子,有的人提個鳥籠在散步。幾隻小鳥在枝頭歡快的鳴叫著,仿佛用歌聲迎接新的一天的開始。唐前燕沐浴在秋日晨光裏,長頭發在晨風中飄逸著,小嘴巴微微上揚,滿臉的愜意和悠閑。
有陽光的早晨真好。唐前燕依舊顯得還是那樣的年輕美麗,她美麗的眼睛笑彎成月牙狀,仿佛歲月沒有從她那兒經過。
周末,一家幽靜的酒吧。唐前燕如約而至。
頭頂微禿的副校長挺著“啤酒肚”把她引到一個看上去年齡與她相仿的青年男子麵前。
那位男子看上去很斯文。
副校長介紹了雙方後佯裝有事提前離開了。
那位男子在一家建築公司當項目經理,有房有車,家境殷實。他開始肆無忌憚將唐前燕上下打量了一番,喜笑顏開,然後用並不標準的普通話問,唐老師,你想喝點什麽?
唐前燕淡淡地說,上點果汁吧。
她想起副校長臨走時說的那句“多坐一會兒,給我一點麵子”的懇求,就強作歡顏地坐到那位男子的對麵。
那位男子連忙擺手說,那可不行。喝點進口紅葡萄酒吧。
唐前燕無奈,隻好喝了幾杯。
聊了一會兒後,那位男子就開始暗示唐前燕到酒吧附近的一家賓館去開房。
唐前燕站起身說,對不起,你找錯人了。
說完,就在那位男子驚訝地張大嘴巴的時候,唐前燕不慌不忙地轉身而去。
在與是同事又是閨中好友的晴晴去學校的路上,晴晴突然問她:你想不想王同見?
唐前燕身上暗香浮動,聲音裏充滿了往事如煙的情緒:那都是很長遠的事了。
往事並不如煙啊。晴晴調皮地說。
是啊。好些日子裏,唐前燕是在回憶和安靜中度過,漫長的思慮與憂傷。她的心啊,無數次無數次,她沒有任何理由不去想念家鄉想念一個人。她有時也感到奇怪,這座她生活了近十年的城市,在她心裏怎樣就沒生起根呢!但人畢竟不可能永遠活在過去裏啊,改變不了離散,就向前看,走在陽光裏。她開始漸漸習慣,用更成熟的方式來結識新的朋友。她看著身邊一個個忙碌的身影,內心也是充滿了力量。愛情曾經來過,從懵懂無知到迷戀投入,最後義無反顧地向前奔去。能夠接受生活中的種種,能夠適應形形色色的人,能夠承受獨自一個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看世間聚散別離。
王同見的文化傳播公司裏的姑娘們像是現代花木蘭,進得廚房,出得廳堂,買得起房子,開得來車子。
公司女秘書胡慧的生日到了。王同見特地挑了一家很有檔次的酒店為她慶賀。環境氛圍恰到好處,大朵的玫瑰圍繞。不一會兒,服務生緩緩推出花車和蛋糕。胡慧那天穿著吊帶印花的紅色抹胸,束住她那纖細挺拔的嬌軀,**著美得誘人的秀腿。她的唇色塗著淡色,眉目間散落著少許亮粉。胡慧的臉孔熠熠生輝。
胡慧不隻是一個形式上的美女,她具有更高精神層麵的東西,行事的果斷,為人的乖巧。胡慧興奮得就跟中了幾百萬彩票似的。她毫不猶豫地上前吻了王同見。
王同見似乎陶醉在這片刻的燦爛裏。胡慧喜極而泣。突然,王同見愣住了。寬大的落地窗上赫然映出唐前燕微笑的臉孔。王同見一定神,慌忙穿過幾個超短裙女孩閃閃發亮的大腿追了出去。可是他並沒有看到唐前燕。外麵的人不是很多,然而唐前燕卻一下子失去了蹤影,像是一條魚消失在海水裏。
天漸漸黑了下來,鮮豔的街燈魅魅地照在膚色各異的匆匆行人身上,一種時空倒錯的感覺悠悠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