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個農民企業家的短暫榮衰史

年終，我回老家過年，在祖父的墓前祭祀，也聽見石乾坤的老伴兒墓前哭聲：“天殺的他爸，誰叫你摸彩票，誰叫你當那屁廠長，想不到幾十塊錢引來天禍，你留下我們孤兒寡女……如何生存下去！你那屁……都不如的廠長有何用？”

鄉蛋糕長的經理，小名———革命，我那童年的夥伴，千真萬確跳樓自殺了。吃驚和感慨交織在一起，腦海中像放電影似的閃現出他的輪廓來。

他比我大一歲，１９６６年１０月生，趕上“特殊的年代”，爹給他取名石革命，可惜“革命”未參加，患結核病的生母就離世了，從此我身後的土台上，就空著一個座位。我的啟蒙女老師還特意讓我叫上他一同上學呢，可是他那陰鬱著臉的爹一點沒讓他上學的意思。

後來，他爹又娶了個喪偶的後娘，聽說他與後娘相處的關係很緊張。再後來她娶妻生子，有關他的消息漸漸隔絕了，五年前一天，我突然聽到一個震動故鄉幾百裏的消息，他中大獎了，幾十元的“福利彩票”中了１００萬，當時，人人可能不知道現任的省長，省委書記，但人人卻知道中１００萬元的石革命。

中１００萬大獎的石革命，一下子成了故鄉的新聞人物，某書法協會主席來了，求他讚助，說隻要讚助點錢就會成為某書法會員。某作家協會主席也登門造訪，征求他可否樂意入該協會，條件很簡單，隻要讚助幾個活動經費。鄉辦“良種養豬廠”的廠長也驅車不落其後，求他任名譽廠長……隻上了小學二年級的石革命，鋪天蓋地的頭銜一下子向他湧來，各種榮譽證書看得他眼花繚亂，最終在主管鄉鎮企業王副鄉長“三顧茅廬”邀請下，石革命走馬上任了。在這百萬富翁的感召下，那些休假準備打退堂鼓的員工，似乎看到了新的一輪曙光在蛋糕廠的上空升起。

從此，石革命在老道長的反複斟酌下改名石乾坤。老道長說：“乾健也，坤順也，乾，為天，為老陽，為馬……《彖辭》說：‘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大象’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乾為天，天是永恒的健，典型的健，創始萬物的健，乾卦取天為象，用‘元亨利貞’四字表達乾健的性質。

坤為地，為老母。為柔順為地氣舒展之象，具有純陰之性，具有元亨利貞’四德。”

可見老道長起這個富有哲理性的“乾坤”名字，是費了一番周折的，充滿傳奇色彩的石乾坤，可貴的是以一個農民的天職———誠實守信，吃苦耐勞。完全沒有一個“廠長”的架子，愛廠如家，終於將一個瀕臨倒閉的鄉辦企業———蛋糕廠扭轉“乾坤”，工人的工資漲了，幹勁足了，一年扭轉虧損，第二年向國家交稅五萬多。實惠有了，有頭有麵的人物說情托人進蛋糕廠的愈來愈多，政界，工商，稅務，水電要員都想將自己的七姨八姑插進去，本需百十個員工的小小鄉辦企業，一下子擁有四百多員工，而且一個比一個有背景，有來曆，用“尾大不掉”來形容這個小小的鄉辦企業，最恰當不過了。

“乾為健，君子應自強不息”，自以為憑他“自強不息”的拚搏精神，會扭轉起死回生的鄉蛋糕場，豈料，經濟效益每況愈下，況且，名聲剛出去，那些有頭有麵的人物，借機揩油愈來愈頻繁，愈來愈重了。以致於廠裏資金周轉不開，他隻好拿出自己的百萬彩獎，暫時周轉，希冀順承天意，轉虧為盈。豈料，百萬元如水上浮漂，連一個漩渦都沒來及打，虧損了，而且虧損了幾十萬，殘酷的現實。將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地地道道農民推上改革的浪尖，心力憔悴的他，萬念俱灰，前前後後不到五年，在這瞬息萬變的浮沉中，演出了人間一幕短暫的興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