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胡說
東坡居士《記承天寺夜遊》才八十四字,但卻把文章做盡了: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
月夜中與友在寺廟裏閑步,閑人對閑景,沒有半絲的人間煩惱,清幽空明,當是人生的無上樂事,呂叔湘說,“其意境可與陶淵明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相比”。要說,人生實在也沒有什麽大事可言,能天天快樂,就是最大的大事,人為地安排些所謂的大事,說到底還不是犧牲別人的快樂,來達到自己快樂的目的?“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閑。”那小僧卻說了,長官閑了半日,小僧卻忙了幾天。張懷民大致並不需要忙活,所以就皆大歡喜了,居士也才有了這樣的妙文。這幾天老想“無為”二字,總覺得它有說不出的好。
人要快樂,都是念想作怪,還是東坡居士的《措大吃飯》一文,多少也有些意思:有二措大相與言誌。一雲:“我平生不足,惟飯與睡耳。他日得誌,當吃飽飯了便睡,睡了又吃飯。”一雲:“我則異於是。當吃了又吃,何暇複睡耶?”吾來廬山,聞馬道士善睡,於睡中得妙。然吾觀之,終不如彼措大得吃飯三昧也。
吃飯睡覺都是人生的大事,也是最稀鬆平常的事,整天能吃了睡,睡了吃,看似平常,其實並不容易做到,二措大言誌,說白了也是平常人心裏要說的話,生之不易,於最平凡處能見真諦,要想快樂,就須天天與不快樂的人和事周旋了,享受快樂的難處,可不是顯而易見麽?至於還有吃睡等基本生活以外的快樂,措大們倒能指望他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