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師
1999年7月我中專畢業,開始混跡於廣州各人才市場,不自量力地與大專生、本科生們較勁,日子遂程式化起來:散發簡曆——等回音——麵試——落聘,再散發簡曆——再等回音——再次麵試——再次落聘……如此屢敗屢戰,好歹在一家電子廠謀得一份會計助理的差事(無興趣使然,老權的會計知識特爛,畢業後如數還給老師了,當時能撈到助理已是祖上顯靈)。
老權於廣州待業期間(據馬克思的說法,社會主義沒有失業,隻有待業),得到初中好友建鑫關照(這家夥初中畢業後跑到昆明去念什麽鐵路機械學校,完了分配到廣州火車站工作)。其時無產階級的老權窮困潦倒、舉步維艱,幸而工薪階級的老鑫伸出他那偉大的共產主義援手,物資上、精神上均予以熱烈支持,使老權在他那好吃好住,難關得度也……幾年後,老鑫在大城市安家落戶矣,身在家鄉的老權卻尋思著,那家夥幾時有回?到時定要狠狠地——請他一餐!
2000年7月,在外混沌近一年的我回到家鄉(普寧市)喘息。兩個月後,家鄉政府大發慈悲,把我們這些非師範類的大中專畢業生通過考試安排到教育線,我們在正式踏上工作崗位前須到普寧師範學校接受為期約半年的培訓。
在普寧師範,俺們係以教師的身份帶薪參加培訓,俺們的學習期較短,且注定畢不了業——隻拿個結業證書,這點有別於正規師範生,故俺們被喚作“非師類”,俗稱“非人類”。然而在那裏,俺們的日常學習與宿舍生活跟正規師範生無異,也接受全日製半封閉式管理,也摸黑揉眼出早操,也敲盆打碗蹭飯吃,老權索性將此間也納入“上學時代”啦。
普師半年是相當自在的半年。首先,工資雖僅有600多塊大洋,畢竟可以獨立了——比起那些隔三差五就要回家向爹媽要錢的正規軍,我們這支雜牌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暗地裏還鑽進被窩偷笑哩。其次,我們這批老油條年齡偏大(有的竟與教師相仿),來上課的教師表麵上是我們的老師,實則與我們打成一片,與吾等稱兄道弟,教學上對我們“大齡從寬”,“講台上站的是老師,講台下坐的也是老師”之優越性實在要得。我們甚至希望永遠呆在此處,有得吃喝有得玩樂又不必工作,這不是共產主義是啥?
然而這期間我“惹”了三起不大不小的事端。
其一,我的文學興趣複蘇,我下意識地閱讀文學作品。經同學推薦,我有幸看到台灣作家柏楊的一些雜文,吸取了柏楊一些民主、激進的思想,對其文風更佩服得五體投地,遂模仿柏楊筆法,寫了一篇痛批學校弊病的《普師十八怪》,投往校長信箱,幾天後校主任找我談話,稱該文已被領導層複印、傳閱,又對我文中列舉的18條普寧師範的怪現狀逐一解釋說明,意在從理論上逃避職責……但此後的幾個月裏,普師在衛生環境、飯堂及宿舍條件、教職工行事作風等方麵均有改良。
其二,吾等“非人類”的工資係由市財政撥出經普寧師範學校轉發的,應從2000年10月起領,但到了12月,吾輩銀兩仍無著落,切切然問及校方,答曰“上頭還未撥下來”,而後卻有知情同學透露:“一個月前就撥到學校了。”就在吾輩忿然之際,我寫了一紙意見書,質疑校方為何按住200多學員的工資不發?然後自校長室窗戶投入,我記得那天是星期五——結果出乎意料地快,兩天後,即次周一我們200多號人馬都領到10、11、12三個月的工資!究其原因,想是意見書中“是否要等到學生暴動才發工資?”這句話起了作用。
其三,快結業了,學校安排各班照集體相留念,照後才向大家收費:每人15元。偉立、少河、偉檳、海斌、朝南、燦林……俺們宿舍眾成員一聽,高見又來了——一張十來寸的相片要價15塊大洋?你他媽土匪強盜嘛!耍貓膩嘛!於是乎,少河老弟當場就把手機遞給我這“理事長”,我撥通照片上相館留下來的廣告電話,假言俺們某某大學某畢業班的全體學生想照個相,問最低收費多少?一來二去,對方給俺們的價錢是8元!掛了電話,俺們不禁要問:學校多收每人7塊的大洋哪去啦??俺們下的結論是:要麽校方吃了相館回扣,要麽校方趁火打劫!於是乎,一場由俺們宿舍發起的聯名上書活動拉開了,200多個簽名、200多個矛頭直接指向學校領導層!鑒於事體嚴重,校長、主任等在第一時間會齊全體“非師類”學生,召開了一個“友情溝通會”,會上領導輪番上陣,曰“一場誤會”,曰“確實沒多收”,曰“我們也被騙了”……然而越解釋就越顯得他們卑鄙虛偽!蓋以髒手抹臉,能不越抹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