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雜記1

自從喬裝作奴混入華府,並以三笑點得秋香後,伯虎先生在感情道路上如沐春風,與秋香到夏威夷度了八個蜜月……這天突然接到老母打來的越洋電話,令其速歸,順帶些可可咖啡旗參及兩個廉價印第安保姆以示孝道,理由有三:一則字畫市場蕭條,唐府上下柴米油鹽的來源——虎嘯文化發展公司即將倒閉;二則唐府係麻將世家,以前唐伯虎的七個妻子加上唐母,八人恰湊兩桌,而今唐母風韻不再反落得個老年癡呆,這就決定了秋香須回來頂她的缺;三則伯虎是個大腕,模仿其簽名者眾,以至伯虎一出走即紛紛有人拿著“伯虎”簽名的借據來討債。

關於字畫市場,這麽說吧,國泰民安那陣,伯虎字畫每尺少說百兩多則上萬;而今世道呢,一兩銀子換得的字畫足可作一個月的衛生紙使用了,看完即擦,既富欣賞性又具實用性(中國人都曉得宣紙利吸水),從該角度看伯虎的畫確是供不應求(因為伯虎先生作畫的速度遠不及蘇州人民吃喝拉撒之快)。不知者還以為這是大明國經濟進步物價下調人民購買力增強的緣故,其實不然:大明皇帝大多患有抑鬱症或多動症,要麽性格內向,堅持不上朝理政,卻把皇宮當作遊樂園,成天圍著眾妃子的連衣裙轉,如十四屆皇帝朱翊鈞,在位49年間僅一次肯出席國務院的政治工作會議(為了立太子的事);要麽開朗到不能再開朗的程度了,將皇宮來視同墳墓之可怖,有空即開車溜出京城兜風,如十一屆皇帝朱厚照,兼任大明旅遊公司的形象形代言人(500年後才有韓國總統金大中挺身做韓國旅遊廣告,可見我中華不僅四大發明光榮,就連旅遊產業亦遙遙領先),在位17年幾乎年年旅、月月遊——而明朝皇帝們在宮裏玩女人或外出遊山玩水的時候,國家大事和政府日常工作則交給最親近的宦官打理。

宦官者,太監也,起初並無此等官種,後隨著國王們日理百千萬機忙不過來,才覺得要有那麽些人來跑腿傳旨斟茶倒水。再者,後宮嬌滴滴的老婆眾多,老婆們爭相得到國王丈夫的寵愛,務必用心嗬護嫩手玉足,當然就不肯幹洗衣煮飯之類的粗重活啦,且上街買菜不慎遭市井之徒碰了兩下子咋辦?得有人侍奉、代辦啊!真是時勢造英雄,服務行業的新新人類——太監出爐了。

隻是新新人類出爐後,新問題也降臨了:根據異性相吸的原理,我們知道男女在一起久了難免會擦出什麽火花,況且是在繁花似錦的後宮,國王老兒的龍頭再大也戴不了那麽多的綠帽啊!所以有必要把新新人類隨身攜帶的可能引起犯罪行為的“武器”鏟除。不懂浪漫的女人都不知道,男人沒了那武器會怎樣;而懂浪漫的男人都知道,沒了武器他們會生不如死。不懂浪漫的女人很少,懂浪漫的男人很多,這也就解釋了曆史上大多太監變態的緣由,不過在主子麵前呈奴態、在他人麵前吸血態畢露而已。太監一朝當權,成了宦官,則必將是一個血流成河的宦官時代。

史上有三個宦官時代:一曰東漢末年激起黃巾起義;二曰唐朝中後期興起安史之亂;第三個,也即最為壯觀的一個,發生於唐伯虎所在的大明國,由中前期至末期的祖國各地,幾乎布滿了太監橫行的足跡。管理開礦的有礦監,負責征收賦稅的有稅監,另外還有采辦太監和織造太監等等等。宦官們從小就被閹了送進皇宮跑腿,連收費教育都不曾接受過,更談不上令人驕傲的義務教育應試教育素質教育自學函授教育啦,因此太監們自卑心極重,一旦皇帝忙於遊玩而讓其掌權,那麽他長年積蓄的報複心理即得到爆發,接下來上演的當然係百姓遭殃、正義人士遭算計、無辜人士遭牽扯的慘劇——第六屆國王朱祁鎮的私家教授劉球,寫信鼓勵朱祁鎮出來親一親政,這引得當時主持內閣的著名宦官王振大怒,認定劉球故意在諷刺他,馬上通知錦衣衛將劉球先生拿下,亂刀砍成肉泥,拋到荒郊,給烏鴉“送溫暖”;十一屆國王朱厚照某天在殿階上撿到一封匿名控訴狀,內容乃揭發當權宦官劉瑾的種種罪行,豈知朱厚照先生在狀上批示曰:“汝言之賢者,朕不用;汝言之不賢,朕偏用。”劉瑾先生更是雷霆大發,為追究事主責任,他命令部長以下的中級幹部三百餘人,通通八格牙魯地跪在奉天門外烈日下,由日出跪至天黑,以至跪死了國防部的何釴先生、進士陸伸先生及北京人民法院一名叫周臣的大法官;到了十六屆國王朱由校,司法太監魏忠賢研究發明出先進的冤獄設備,以“莫須有”的罪名將其對手合法捕殺,以至東林黨星級上將熊廷弼、監察部長楊漣、評議部委員魏大中,通通八格牙魯地被老魏扣上“貪汙”、“受賄”的高帽,逮入詔獄享受三天一小次五天一大次的拷打……曆史是帶有遺傳基因的,約半個世紀後,“文字獄”猶如一根接力棒,在大清國王福臨、玄燁、胤禛、弘曆等人的手中傳遞著;再過兩個多世紀,中華故土又興起如火如荼的“文革”。

大明國的官場有個雷打不動的特點,即道德越敗壞,職位就越高。不要命敢與宦官吵嘴鬥毆的低級幹部固然有之,但加入PMP(“拍馬屁”的英譯)組織的更有人在,非PMP又怎能養家糊口?萬安先生就是鍥而不舍地向九屆國王朱見深進獻偉哥才被提攜成總理的;而另一位總理劉吉,係大太監汪直屬下PMP總工會的董事長,也係被彈劾次數最多的一個公務員,但每彈一次,他總出人意料地升一次官,鑒於他越彈越高的光輝業績,世人不得不為他定製一塊“劉棉花”牌匾——400多年後的1970年代,台灣雜文家柏楊對此感慨曰:“中央政府腐敗,促使地方政府加倍腐敗,因為地方政府官員必須更加貪汙才能有充分的財物行賄,以保持自己的職位和再圖升遷……貪官和鄉紳,像兩條毒蛇纏在人民身上,任何合法的手段,都不能擺脫。於是,抗暴革命遂跟明朝同在。”

就在伯虎先生出生的1470年(權威的迷信專家、迷信學者們蜂擁北京城某五星級客棧召開年度學術筆會,經過民主協商,最後一致投票通過了《“哈雷彗星在天空甩了三下尾巴”之大難臨頭法案》),湖北鄖陽一帶爆發了一場悲壯民變,擔任領導的是一個叫李胡子的高級農民。鄖陽一帶可謂座座荒山緊相連,農民們打14世紀就扛起鋤頭向這裏的土地要糧食要房子,至李胡子開展抗暴工作時,這裏已聚集了九十多萬人,有繁殖能力強的家庭已傳了三四宗接了五六代。興許大多農民讀過孔丘先生的“邦無道則隱”吧,大都謙虛得幹掉了虛榮心,所以當李胡子在這裏占據險峰打遊擊、跟政府玩捉迷藏遊戲的時候,大多農民都沒有加入其中。可是等到李胡子跑不動被政府捉住了,剿匪司令官項忠(此人不是農民,因此有虛榮心在焉)卻下令來一場地毯式的大掃**,霎時間政府軍士個個紅光煥發,九十餘萬可能受了“邦無道則隱”影響的農民,不分長幼尊卑,通通八格牙魯地吃了政府的屠刀。過後,項忠先生有感於山穀裏躺滿橫七豎八的僵屍,還特地為自己樹了塊功德碑,然而世人還是覺得叫“墜淚碑”好聽點——嗚呼,鬧了半天,原來項忠先生他是467年後(1937年)指揮日軍在南京屠殺三十多萬中國人的八格牙魯的祖師爺呀!

我之所以要談及當時的政治背景,揭示當時奸臣當道世風日下民不聊生的場景,是為了給伯虎的畫不好賣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即非伯虎畫的質量問題,而是大政治氣候左右了虎嘯公司的銷路,就像一個孩子剛麵世就得了先天梅毒加三級肺癆,你總不能怪這孩子質量差吧,怪就怪在孩子的父母當初胡亂惹禍。

講了唐伯虎,我不由想起他的好友祝枝山。

且說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祝枝山賣字為生,由於寫字姿勢不正寫成了近視眼,據我考究,當時市場上還沒洋眼鏡這玩藝,於是枝山先生隻好托人去景德鎮燒了兩小塊梯形的透明瓷磚(另據考究,此乃玻璃的祖宗),在上邊穿幾小孔,然後用銅絲綁了套在鼻子耳朵上。聽說此舉在後來震驚了美利堅的發明大王愛迪生,使其打心底就將枝山奉為偶像。於是枝山先生自豪曰:“俺這輩子別的功德不算,單憑發明梯形眼罩這一項,就足以晉升四大才子之列。”五百年後的今天,台灣有個經常跟國民黨吵架的叫李敖的人,似乎受其影響,也來了這麽一句:“我這輩子別的功德不算,僅寫文章一項,足以使我不朽。”可見發狂乃文人之本性——錢鍾書狂了,清華從此沒人敢做他老師;魯迅狂了,寫出《狂人日記》;梁實秋狂了,不知好歹地頂撞魯迅;郭沫若狂了,將“文革”中的文藝通通壟斷;老舍先生狂了,大義凜然跳了大明湖;王朔狂了,成了文化界的著名流氓……有的朋友也許會問,這祝枝山咋這麽怪胎哩,罩片有圓的方的他不要,偏弄成梯形的幹啥子?其實該問題在後來的新聞發布會上,《虎丘痛快報》、《大明工商報》、江南電視台、官宦廣播電台等多家大型媒體的記者也提過,枝山先生在霓虹燈冉冉升起、估計pose擺足之後才學著首席執行太監劉瑾的音腔曰:“嗯哼……關於這個問題嘛,是這樣滴,俺之所以不搞成圓滴或方滴,之所以要搞成梯形滴嘛,這是為啥子呢?為啥子啊?……啊,這個,這個原因嘛,當然係很有很有意義的啦,也是好好玩的喔……嗯,大家都知道啦,時間就係生命,時間也係金錢,所謂一寸光陰它兩寸金嘛,浪費別人的時間他爹的簡直就等同於謀財害命!!!……(長時間鼓掌聲)所以,為了不讓大家來謀俺的財害俺的命,俺就直截了當簡明扼要地說好啦——是這樣滴,地球人都知道,梯子係用來爬滴,嗯,也就是說,它不係用來打老婆滴;而人生呢,就好像這個爬梯一樣,它必須不斷爬呀,爬!人嘛,就應該不恥下問,向毛毛蟲同誌學習,學習它那不斷地爬呀爬,爬呀爬……的精神,一步一個蟲印,隻有下定決心不怕駕崩排除萬難地去這個爬,那麽總會有一天,總會有那麽一天呐,你會發現下邊有一大群、一大群這個跟屁蟲!好了,這就是梯形眼罩給俺滴啟示和啟發與感悟,大家欲知詳情可去買俺剛出的一本《論毛毛蟲與梯形》,謝謝大家!”

……(長時間擲手榴彈的聲音)

可見做個文人的確不簡單,他還必須擁有怪裏怪氣的作風與精辟獨到的見解。

同為四大才子之一,惜枝山出道較晚,人氣指數不旺,遠不及伯虎的名聲大。當年伯虎在華府點秋香時,枝山還是虎丘山下一個小混混,怎奈虎丘人民也拜讀過孔丘的“邦無道則隱”,都隱成龜殼了,根本就不是搞革命的料,因此枝山發動不了當地人民,隻好棄而周旋於大小賭場之間。曆史告訴我們,愈是兵荒馬亂的年代,賭業愈發達(鴉片戰爭後澳門政府將賭業更名為“博彩業”,賭錢遂合法化),參賭的人頭就越擁擠。偏偏枝山臉上貼著倆超級近視眼,其梯形眼罩隔三差五地被擠掉擠爆,從而隔三差五地托人往景德鎮配眼罩,再從而意外帶動了景德鎮眼罩業的發展——記得某位著名聖人說過:“兩樣表麵看來風馬牛不相及的東東(如賭業與眼罩業),在一定條件下經過內部某東東的溝通,那麽他們會連成一整體。”……五百年後的今天,中華熱土上,一些單位的廣告語應運而生,什麽“溝通,無限可能”啦,什麽“溝通無國界”啦,什麽“溝通從心開始”啦等等。由此又引申出人際關係正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呈重於“法治”的態勢。

然令人暗暗稱奇的還不是賭業與眼罩業的溝通,而是這位枝山兄每被擠丟一次眼罩,總要遭莊家渾水摸魚,摸走那麽三五百兩。

枝山他不同於梁山好漢,他一不偷二不搶的,故隔三差五地輸掉那麽三五百兩也不是辦法,即便他祖宗是地主階級——聽說祝枝山是東晉末年那個跟梁山伯一起變成蝴蝶的祝英台她爸祝公遠的後代,但風水輪流轉,轉到枝山這一代時,他家的田產地契早被政府回收了,蓋他的公遠祖宗缺乏深慮遠謀,在簽地契時不曉得把時間延至明朝,致使祝枝山先生做不成地主嘍。所以每當枝山跟一些大娘大嬸吵架的時候,對方一句“操你巴B的祖宗十八代”總能使他笑逐顏開。

於是,枝山又拾起賣字為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