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腥風血雨中出生

冬日的寒風,在邯鄲城裏城外放肆地刮著;陰森森的天空,突然下起淅淅瀝瀝的雨來。烏雲在天上翻滾,樹枝在淒風苦雨中搖拽。長樂府內,異人的臉因為苦悶而拉得很長,呂不韋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劫難即將來臨,如何才能夠逃得過去?

秦國在趙國和魏國的聯手下吃了敗仗,再次向趙國開戰,勢所必然。那麽,異人、趙姬,還有趙姬肚子裏就要出生的孩子,該怎麽辦?

呂不韋與異人的命運連在一起,是因為那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那天,呂不韋在邯鄲剛做成了一筆大生意。從邯鄲最大的搜奇珠寶商鋪出來,他就領著韓興去了中興酒家。喝酒時,突然看見街道上來去匆匆短衣窄袖的人當中,走出一個跟他一樣地穿著長袍大褂寬袖口漢服的外地人。

當他知道這個窮途潦倒的外地人竟是秦國的公子時,回府後一直有些神不守舍。

呂不韋雖是陽翟人,由於邯鄲是他生意的最大據點,便在邯鄲城東城正街建了座豪華的玉龍居。裏麵除了樓閣飛梁、奇石異花,最讓他快悅的,還有一個比鮮花還美的小婦人。她的名字叫歡媛,到玉龍居時剛滿十六歲,不但人長的美豔、能歌善舞,心地也非常善良、對人又那麽真誠。

若是往日,但凡呂不韋從外麵回來,總要與歡媛溫存親熱一番,可這天他象是變了另外一個人。歡媛感受到了,從他懷裏抬起頭來,有點擔心地望著他。呂不韋淡雅地一笑,大聲喚道:“韓興,給我備車!”

呂不韋很快找邯鄲太守趙充,向他打聽到異人的情況。

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就有了宗室無功則無爵的製度。異人的父親安國君,早年被異人的祖父秦昭襄王派到趙國為人質。公元前265年,昭襄王立安國君為太子,召他回秦國,再令孫子異人到邯鄲頂他為質。異人到趙國不久,秦趙這兩個聯合國的關係開始惡化,激戰猶酣,正在曆經著三年的秦趙長平惡戰。在這樣的情況下,異人的處境己經非常不妙。

更何況,異人的母親夏姬,此時已失去安國君寵愛。在安國君二十多個兒子中,異人又排在中間,他既不是長子,也不是寵妃所生,地位也就非常之低。正因為如此,秦昭襄王才在秦趙關係快要惡化時派他到趙國為人質。

趙充說完這些情況,最後不無遺憾地告訴呂不韋,這時的異人己被趙國嚴密監視,今後能不能活著回到秦國去,還要看秦趙兩國進一步發展的關係和他自己能在秦國能爭到什麽樣的地位。

就象一個智慧而又經驗豐富的將軍在聽軍情匯報一般,呂不韋一邊聽一邊判斷一邊分析,聽完趙充的介紹,一個大膽的、激動人心的計劃在他的心中萌芽了。

第二天早上,當異人為饑餓所困剛出門時,就遇上了己經等了他好一會的呂不韋。一番交談之後,呂不韋對異人說:“我呂不韋雖然不富有,請讓我用一半的家當留給你,讓你能在邯鄲疏通關係、交朋結友,以備遇難時之用;而我,帶上另一半家當,立即趕赴鹹陽,替你去遊說你的父親安國君和他的愛妃華陽夫人,讓他們立你為嫡嗣。”

異人聽了,激動地一躍而起,肅然地對呂不韋說:“如果這事你辦成了,我今後一定與你共享秦國。”

倆人手拉手走進玉龍居,呂不韋將一口裝滿黃金珠寶的大箱子打開,望著異人說:“待你把這些錢都花光了,公子一定就是安國君的嫡嗣了。”

第二天,呂不韋毅然地離開了邯鄲,回到陽翟,帶了滿車的黃金珠寶,趕去鹹陽,拜會華陽夫人的弟弟羋宸。

送過重禮,呂不韋很委婉地指出:羋宸今日的大富大貴緣自於他的姐姐華陽夫人,而華陽夫人又因受太子安國君的寵愛而尊貴,可有朝一日安國君做了大王,必然要立太子,這太子的母親必然會是王後。這時候,無後的華陽夫人在朝中的地位就會大減。而更可怕的是,一旦安國君歸天,他立的太子做了大王,到那那時候,這新立的大王隻會認他的母親。

待羋宸聽得嚇出一身冷汗, 呂不韋這才故作小心翼翼地說:“其實,陽泉君今後的處境,是完全可以改變的。陽泉君隻要稍作一點努力,就可以一輩子永保富極貴極。”

呂不韋詳細說完自己的想法,並主動請櫻願為羋宸去見華陽夫人,以利害說服她盡早設法解決這個問題。羋宸立即熱情引見,帶呂不韋去見自己的姐姐華陽夫人。

華陽夫人之所以深得安國君的寵信,除了異常的美麗,還有異常的聰明和善解人意。呂不韋與她談到最後說:“安國君一旦成了大王,夫人應該是理所當然的王後。要做到這一點,這對夫人來說,也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隻要夫人現在就來找一個屬於自己的嫡嗣就可以了。”

這時候,華陽夫人雖然己經很信任他了,但聽到他說這個嫡嗣就該是異人時還是有些吃驚地問道:“就是那個為安國君所不喜歡的戚夫人生的兒子,那個在安國君心中似乎沒有什麽份量的、任其為人質於趙國的異人?”

“對,正是這個人。”呂不韋不慌不忙地回答說。

“為什麽?為什麽我一定要立他為我的嫡嗣?!”

“原因有四。第一,因為異人敬仰、愛戴夫人。如今他在他鄉異國,每逢佳節,總是要遙拜夫人,數說夫人的種種好處,祝夫人永遠康福。第二,因為異人賢德而有才幹。如今在趙國的賢士,隻要提起異人,沒有人不伸出大姆指來誇讚他。這樣的人,夫人若立他為嫡嗣,今後一定會將秦國治理的更加強大。第三,正因為他是戚夫人所生,在安國君心中沒有份量。這樣的人,夫人若能立他為嫡嗣,使他為太子、為大王,他一定會感到夫人對他的大恩勝於自己的親生母親,對夫人充滿再生之情。第四,他現在正在趙國為人質,由於秦趙關係日趨惡劣,他的處境也越來越艱危,甚至隨時都有生命之憂。在這樣的時候,夫人立他為嫡嗣,等於救了他的性命。這救命之恩,怎能不讓他感激?有了這四條,異人又怎麽會不永遠地忠實於夫人、孝順於夫人呢?!”

看見華陽夫人點點頭,心花怒放的呂不韋馬上雙膝跪下,以頭點地深深地行了個君臣的大禮。

在以後不久一個適當的日子,華陽夫人抽泣著對安國君提起了自己無後想立一嫡嗣的事,安國君同意她說:“隻要到時能立你為後,我同意你這麽做。隻不過,你有沒有想好,立誰為你的嫡嗣呢?”

華陽夫人說出了異人,安國君這才想到一個自己不愛女人所生下的那個可憐的兒子。他似乎有些愧疚,很快就答應了。呂不韋聽到這個消息,一鼓作氣地爬上鹹陽城東的高丘,順著涇渭分明的交匯地,向東激動萬分地高聲歡呼:“蒼天酬誌,我呂不韋奇貨已居!!”異人得知這個消息,激動地在屋裏來回飛快地走著。走了好幾個來回,突然在呂不韋的麵前停下,再一次緊緊地抱住了呂不韋,萬分感激地說:“是你,把王孫的榮譽與尊貴給了我,你會得到回報的。到時候,我一定與你共享秦國!”

就在這天,呂不韋請異人去他的玉龍居,沒想到異人竟被歡媛的美麗驚呆了。他雖然貴為王孫,相交的絕色佳麗也很有幾個,可這般清麗脫俗的,卻真是絕無僅有。於是他真誠地央求呂不韋:“我以前從不知道什麽叫一見鍾情,這一次,我真正地體驗到了。老師,請你能成全我。”

憤怒充滿了呂不韋的心,他真想大喝一聲:“小子,奪人之妻,該殺!”可他終沒有喊出來。因為他知道,在王孫們的心中,這天下最美、最好的東西都應該是屬於他們的。何況,自己也沒有說明她是自己的愛妾。

異人離去後,呂不韋惱怒了一整天,當他知道歡媛剛有生孕後,突然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想做一筆天大的買賣。這想法不僅使他沒了惱怒,而且還萬分地興奮起來。

當今天下,就財富而言,我足可以與許多王室相匹敵。這一點,我很是**。因為賺到了比其他人都更多的金錢,我可以修建王宮一樣的宅院,可以有王妃一樣的美女,可以吃山珍海味,可以讓成百人來侍候在我的周圍。總之,有了金錢,我就可以盡情享受人生許多美妙的樂事。

可是,這個時代的人都是這麽認為:士、農、工、商,再有錢的商人,也是一個地位最低下的人。商人卑賤,已成為世人共識。現在世人最崇拜的、是官位,最尊敬的、是權力。在這樣的世風中,在這樣的共識裏,一個男人要活得安全、活得自由、活出人的味道,就必須有官位、有權力。世上的官位屬皇帝最高,天下的權力都掌握在大王手上。

我的兒子要超出我,就隻能做大王。可是,在這個世界上,商人的財富可以憑了自己的天份和智慧去爭取,而大王的特權卻隻能是世襲的。不管我怎麽努力,我呂不韋的兒子如何傑出,他都不可能做大王,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如果,我的女人,成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我的兒子,就會成為大王,成為這天下的主宰!

呂不韋想清這一點,一顆心痛得滴血,也爽得滴血,他強忍著這既痛且爽的折磨,淚流滿麵地說服了歡媛,在歡媛撕肺裂腑的哭聲中,一咬牙把她嫁給異人——這個秦國的公子王孫。

商人的愛妾變成了秦公子夫人,歡媛卻並不因此有半點高興。看著她臨行前還淚流滿麵,呂不韋緊緊地擁抱著她,狂吻著她說:“求你成全我,這是上天恩賜給我們的機遇,也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心願。隻有我們忍痛分離,我們的兒子才有機會成為王孫,到時候我就有機會竭盡全力將他扶上王位。這一切,都需要你來成全我。”

就在異人第一次與歡媛盡興時,呂不韋獨自爬上了玉龍居後麵的一個山堡,他張開雙臂,仰望著黛色的天空,異常激動地用盡全部力氣大聲地喊:“蒼天啊!我呂不韋順應天時,移花接木已告成功,願蒼天保佑這顆幼苗在以後的日子裏能夠順順利利地成長,長成這普天之下最尊貴的頂梁大柱!”

誰知道,就在呂不韋這天大的買賣正有條不紊地進行時,秦趙兩軍鏖戰長平,勝利的秦軍將40萬身體虛弱的趙俘全部坑殺,僅留240名年紀幼小的放回趙國去報信,目的是催垮趙人的鬥誌。

長平一戰,趙國四十五萬軍隊損失殆盡。趙孝成王悔恨交加、強忍怒火與悲痛。他一麵答應割地議和,一麵準備報仇血恨。

趙孝成王召回平原君,利用他在諸候國中名氣及與四公子的關係,出麵邀請其他五國,共同聲討秦軍。邯鄲城下一戰,與魏夾擊秦軍,先後致使秦國王陵、鄭安平兩將軍損兵折將、大敗而歸,還迫使鄭安平所率的兩萬餘秦軍投降趙國。秦軍大敗,趙國避免了這次滅國之災。

秦國與趙國雙方這樣仇恨地相互慘殺,作為秦國留駐趙國的人質,異人身處凶險之境。

“現在看來,你的祖父、秦昭襄王肯定不會善罷幹休。他一定會集結秦國的部隊,再來攻打趙國。而這個趙孝成王,向來自視強大,遭到長平慘敗之後,早已惱怒萬分,現在有了邯鄲守城之戰的勝利,更是增添了自信,也一定會擴軍整頓,迎戰秦軍。”呂不韋沉思了很久,憂心忡忡地說道。

異人聽了,皺緊著眉頭,歎了口氣,說:“是啊,秦趙兩國,是一定還要繼續打下去的。我夾在這中間,隻怕是命就要休矣!”

呂不韋聽著,搖搖頭,問異人說:“你是擔心趙王就會對你動手。”

“現在難道沒有這樣的可能?”

“我看沒有。現在已是深冬,秦趙接連打了三年,想必都要休整一下。所以我認為:在短期之內,你的祖父一定不會前來進攻趙國,公子暫時沒有生命之虞。”

“暫時,你說的暫時是多久?”異人問道。

呂不韋搖搖頭,說:“我也算不準。但是我知道,隻要你的祖父秦昭襄王不來攻趙,趙孝成王就不可能殺你。”

“可是,我的祖父是一定會來攻趙的。他不可能因為他的這個孫子的生命安全,放棄對趙國的進攻。”

呂不韋聽了,再不言語,把目光投向遠處一間豪華的臥房。此時,房前早己圍了許多人,他們在守候著正在裏麵待產的趙姬。而此時的異人,由於對眼前局勢的擔心,似乎忘了他心愛的待產的趙姬,還在那裏傷心地自言自語地說:“比起進攻趙國,我的生命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可是,不管怎麽說,至少在年內,你的祖父昭襄王是不會來攻趙的。”

呂不韋說著,目光仍然停留在遠處那間豪華的臥房。突然,他的鷹眼露出欣喜,他聽到遠處那豪華的臥房裏,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生了,小歡媛生下了我們的兒子!”呂不韋在心裏喊著,倏地站了起來。

異人正吃驚,隻見小娟飛快地跑來,喘息著報告說:“公子,夫人生了,是一個男孩。”

異人聽了,還在發愣,呂不韋拉他一把說:“恭喜公子,秦王室又添了位繼承人。”

異人點點頭,苦著一張臉說:“是啊,隻可惜這裏的腥風血雨味太濃了。”

話音剛落,烏雲翻滾的天空中突然掠過一道閃電,不久便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異人不由得一顫,抬頭望著天空,感歎地說:“這個兒子出世,竟能引起這麽大的雷鳴!”

呂不韋聽了,微微一笑說:“秦王的後裔,一定有翻江倒海的能力,這雷聲隻怕是來為他的人生鳴鑼開道的。”

臥房裏,小娟雙手抱起嬰兒來到異人麵前,呂不韋站在異人的身後,他迅速地看了看他的歡媛——異人的趙姬一眼,立即把目光轉向那個嬰兒。白白胖胖的,非常安靜,象一個可愛的天使,那雙眼睛,確實很象自己。呂不韋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想著,突然聽到趙姬對異人說:“公子,請給我們的兒子取個名字。”

“名字?”異人思考著:我這個秦國王室公子的兒子出生在趙國的都城邯鄲,秦國與趙國的祖先是相同的,我們贏秦的先人曾經也是姓趙,現在又正是正月,就給他取名叫趙政吧。這麽想著,異人禁不住將最後一句輕輕地說了出來。

趙姬聽了,非常高興,蒼白的臉上,露出剛做母親的滿足和愜意。她抬起頭來望著自己的兒子,輕輕地呼喚著:“趙政!趙政!我的政兒!”

呂不韋在後麵看了,也在心裏喊道:“趙政!趙政!我的政兒!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與活著的所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