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開殺戒2

一個剛剛憑武力打得天下的皇朝,他的文臣武將自然會更加專注於權勢的力量,而如果這時處於權勢頂峰的皇帝又把自己個人的統治看的高於一切時,他必然會培養一批媚上欺下排斥同事的官員來。

188、

清晨,太陽還剛剛升起,巍峨的鍾山染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澤,顯得分外的神奇。在鍾山往南去的險途上,兩輛馬車拉著一家人匆匆地往前趕路。坐在前麵一輛馬車上的一位老者,年逾花甲,一張雍容恬靜的臉,此刻露出一種深切的留戀。他不時的回過頭去望望金陵高高的城門,然後把目光留在城樓中的主台上。曾經有許多次,他就是站在那裏,談笑風生地指揮幾十萬部隊,打敗陳友諒的進攻。他就是劉伯溫,一個有著輝煌經曆、對金陵城做出了巨大貢獻的老臣。

自從上次為丞相人選問題如實回答了朱元璋之後,劉伯溫就知道自己在京城裏呆的時間不會長久。他想要主動請辭,又怕朱元璋惱怒。“想不到我劉伯溫,竟然也會落到這般進退兩難的境地。”劉伯溫悶悶不樂地閑呆在家裏感歎著,連著好幾日稱病在家,懶得去上朝。

朱元璋派太監張公公來問候,劉伯溫對張公公說:“老臣身體越來越差,蹲下去站起來就頭昏眼花,看樣子真是老了。”

張公公走後,夫人不解,問劉伯溫為何出此言。劉伯溫說:“而今李善長勢盛,容我不得。前幾日皇上問起丞相人選的事,我又把朝中幾位大臣都得罪了。現如今,我如果還呆在這裏,隻會招人陷害。還是趕快回青田去好。”

夫人聽了,有些著急,忙問劉伯溫:“皇上會放我們走嗎?”

劉伯溫點點頭,有些傷感地說:“中書省的人都到任了,現在又無什麽大的戰事,劉伯溫在不在對於皇上來說,關係都不大了。”

果然,第二天太監又來傳話說:“皇上甚為先生身體擔心,說先生如果身體欠佳,可以回鄉養老。”劉伯溫聽了,趕忙跪拜謝恩。

張公公再一次離開後,劉伯溫長長地舒了口氣,令家人關起大門,整理行裝。今天一早,劉伯溫領了家人,靜悄悄地離開這熟悉的金陵。

“這一回,願蒼天保佑,讓我劉伯溫能在青田安度自已的晚年。”馬車出了金陵的城門,劉伯溫回頭看著金陵高高的城門上城樓中的主台,在心中暗暗祈禱。

終於看不到金陵城了,劉伯溫掉過頭來,望著前方,對車夫說了一個字:“快!”

人生本來就在呼吸之間,要快非常之快,出了一口氣,下一口氣接不上來,人也就玩完了。然而,當人還接得上下一口氣來時,有時就會感到太慢。車在崎嶇的山路上,奔馳向前,劉伯溫在顛簸的馬車上想了很多:在極權專製的朝庭為官,沒人敢對皇上說半個不字,一切所謂關於“法”、“律”、“紀”的解釋權,都在皇上一人手上。大臣們要想升官發財或永保榮華富貴,唯一的途經更是得到皇上的賞識,這就逼得大家都在皇上跟前演戲。到這時,我這個不願演戲的人自然就呆不下去了!劉伯溫這麽想著,心裏一時舒坦了許多。其實,比較而言,對於朱元璋這個皇帝,對於朝庭的各種事情,我比他李善長還是看得透的多。大丈夫有所為而有所不為,他所做的我真是不願意。是由於本性使然,還是由於聖賢話語在心中堆積得太多?劉伯溫在奔馳的車上,自言自語。象是在兩旁的青山,又象是問自己。唉!不管怎麽樣,做人還是要仗義執言,表明心誌,倘若這都不能,我寧願選擇激流勇退!劉伯溫微笑著點點頭,閉上了眼睛,在顛簸中回到了青田縣。

從此,劉伯溫不問外事,不惹是非,隻是與幾友人弈棋飲酒,教子逗孫,就連青田縣令來拜訪,他也“稱民謝客,終不與見。”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遠離世間是非爭奪,過自己的隱居生活。讓他常有不安的是:朱元璋還在掛念著他,有了什麽不解之事,還會派人前來向他谘詢。

這日,天高氣爽,風和日麗,劉伯溫與劉運在池塘邊、柳樹下對奕。正殺得難分難解時,又有人來到身邊,原來竟是那位劉公公。

“皇上請你去!”劉公公的聲音很輕,劉運還是聽見了,抬頭去一看,再無下棋的興致,站起來嘟噥著走了。

“你這是做什麽?”劉伯溫喊問,這才看到了劉公公。皇帝召見,沒一點辦法,劉伯溫隻好跟著劉公公去顛簸一番,往金陵一趟。

189、

“你是朝中的元老,對朝中的元老,都了解頗深,這次請你來,就是想問你一個關於朝中元老的事情。”在朱元璋的禦書房裏,劉伯溫一進來,朱元璋就開門見山的對他說:“朕現在想撤換李善長,你覺得怎麽樣?”

在沿途的顛簸中,極具預見能力的劉伯溫,曾反複地猜想,這回朱元璋會問他些什麽事?他很有把握地估計了三件事,卻沒有想到朱元璋會這樣的念頭。在劉伯溫看來,朱元璋就是撤換了朝中所有的臣子,也不會撤換李善長。劉伯溫清楚地知道,在他未來輔助朱元璋時,朱元璋離不開李善長,在他來了之後,朱元璋同樣離不開李善長。不僅是出謀劃策,安排錢糧物質,一個人總得要個可以說話的人,對朱元璋來說,這個人就是李善長。正因為如此,朱元璋當了皇帝之後,就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李善長的兒子,以維持一種更為牢不可破的關係。在朱元璋大封功臣時,曾坦白地對眾人說:“善長雖無汗馬功勞,但跟隨我很久,保證軍糧供給,功勞很大,應該大加封賞。”朱元璋不僅授李善長中書左丞相,封韓國公,歲綠四千石,子孫世襲,還給李善長免二死,他的兒子免一死的鐵卷。而在當時一同受封的,就隻有替朱元璋打了差不多全部江山的徐達、常遇春、李文忠、馮勝、鄧愈共六人。李善長竟然位居六人中第一。這些都說明,朱元璋對李善長的非常信任和喜歡。

現如今,時間過去了剛剛一年,朱元璋怎麽就動起了撤換李善長的念頭?聽了朱元璋的詢問,劉伯溫真是不解了!

看到劉伯溫沒有馬上回答,臉上顯出一付困惑的樣子,朱元璋一點也不慌。他知道劉伯溫一定會回答的。

“依臣看來,”從青田縣趕來的劉伯溫,似乎是剛剛聽清了朱元璋的問話,臉上的困惑消失殆盡,又露出了平日的從容、恬靜,開始了他那仍是直言不諱地回答,說:“李善長是大明王朝的元勳舊臣,他這個人非常能調和各位將領之間的關係,以臣看來,是不應該撤換的。”

李善長是什麽人?朕能不知道?待劉伯溫說完,朱元璋靜靜地看著他,心裏想到。隻是,朕現在感到李善長權力太大。許多事情,朕都還沒有知道,他李善長就給處理了。特別可怕的是:各地官員來京辦事,現在都先奔李善長住處,好像他們的官職都是李善長給的。這個李善長啊!簡直不象話,讓人心裏老大不痛快。這個劉伯溫啊!更不象話,朕明明說了想撤換李善長,他連原因都不問,就否定了朕的意見,簡直是比李善長有過之而無不及。朱元璋想到這裏,說:

“其實,對於李善長,朕一直是非常信任的。”說到這裏朱元璋停了一下,望著劉伯溫一笑說:“朕現在可以坦率地告訴你,李善長在朕的麵前,多次講過你的不是。”

“人總是會在背後講人的。”

“可朕還沒聽說過你講他什麽。”

“性格使然,性格使然。”劉伯溫連聲說,臉上自然地露出一點兒得意。

朱元璋心裏一時很不高興,但仍然不動聲色地盯著他問道“你仍然替他說情麽?”

劉伯溫淡然一笑,說:“我講他不應該撤換,並不是替他說情。他講我不是,是他對我的看法,我認為他適於做丞相,是我對他的看法。他對我的看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需向皇上如實地講出我心中的看法。”

朱元璋聽了,心中一動。對劉伯溫直截了當的表白自己的意見,朱元璋心裏雖然相當不滿,但聽了這句話之後,卻對劉伯溫增加了不少好感。說到這裏,君臣二人已沒有多少話說,靜靜地坐了一會。劉伯溫起身告辭離去,朱元璋瞪著劉伯溫的背影,在心裏說:

“劉老先生,你今後隻要不給朕添什麽亂,朕一定讓你安享晚年。”

然而,世事總是多變,既由不得劉伯溫,也由不得朱元璋,因為任何人的初衷都是可能改變的,皇上自然也不可能例外。對大明朝立下了不世功勳的劉伯溫,最後終於還是不能安享晚年。

190、

劉伯溫走後,朱元璋喚來了李善長,格外熱情地招呼他坐下。李善長象是有預感一樣,他恭恭敬敬地行過為臣之禮,微微哈腰地站在殿前,朱元璋喚了他三次坐下,他還是那麽站著。

“近來身體可好?”朱元璋關切地問道。

“謝皇上關心,微臣身體還過得去。”李善長欠欠身子回答。

“還過得去?你身體真好。我記得,你大了我十四歲?”

“虛長,虛長。”

“可是你身體還過得去,我現在有時都感到身體跟不上了。”

“我哪能與皇上相比,皇上日理萬機……”

“丞相位置上,就徐達與你,徐達長年在外,整個朝庭大事都在你肩上,你能不忙?”

“能為我大明皇朝做些事情,是我的幸事,我要感謝皇上對我的信任。”

朱元璋聽了,滿意地點點頭,看著李善長可憐巴巴的樣子,朱元璋心想:你的勢力在朝中莫那麽膨脹得太快,超出了朕認可的權力範圍,就算是楊憲再告你李善長的狀,朕也不會去理會。這麽些年來,朕還說你懂得規矩,沒想到現如今你老都老了,還這麽不懂味。朱元璋想到這裏, 歎口氣說:

“人啊,有時你認認真真在做事情,卻總是有麻煩來,這就叫樹欲靜而風不止。”朱元璋到這裏,用手推了推禦案上的一疊狀子,示意太監拿去給李善長看。

李善長早已風聞有人在狀告他,可自認與朱元璋感情深厚,也就沒把這事往心裏去。後來又聽說用人告他專權,李善長更不以為然。我這是為皇上分憂。李善長這麽對自己說,更何況,我現在實際使用的權力,還遠遠還沒有用足皇上賦予我的。有了這樣的想法,他對不在意楊憲的狀子了。可如今看到朱元璋竟把這麽厚的,全是告自己的狀子,親自拿出來給自己看,立刻知道事情不妙。額頭上驚出的汗珠子,立即一顆一顆地落下來。

朱元璋見了,心裏非常愜意,朗然說道:

“你也不要太緊張了,這些狀子,我知道有不少是無中生有,你隨我征戰這麽些年,我對你是放心的。”

李善長聽了,懸起來的心這才放下來一點點。皇上說“狀子之事不少是無中生有,那就是說有些在他看來是真的。”李善長想到這裏,冷汗又忽忽地冒出,雙膝發軟,跪倒在地,一時竟說不出其他話來,隻連聲感謝皇上的信任,隻聽得朱元璋又說:

“你可是開國功臣之首,已經為大明江山拚命了十多年,我可不能讓你一直累著。”朱元璋說到這裏,停下來,靜靜地望著李善長。

這位開國功臣之首立即懂得了皇上的意思,驚嚇得跪倒在地上,連聲說:

“微臣願回鄉下,微臣願回鄉下。”

朱元璋起身上前扶起李善長,友好地望著他的眼睛說:

“放心地回去,好好享受,朕要賜給你許多的土地、家仆、佃戶,讓你能夠風風光光地安度晚年。”

“感謝陛下!”李善長要跪下去,被朱元璋拉住,望著他說:

“隻是,你不要忘了,要經常來看看朕。”

“好,好,一定,一定來看皇上。”從來能說善道的李善長,吱吱唔唔地說著,向朱元璋告辭。朱元璋客氣地站起來送他到門口,拿著李善長的手說:“朕真羨慕你!”

“謝陛下隆恩!”

李善長終於走了,在跟隨了朱元璋三十多年以後,終於回老家去了。朱元璋果斷地撤掉了李善長,也守信地履行自己的諾言,送給了李善長大量的土地、家仆和佃戶。

可惜的是,這位最受朱元璋信任,與朱元璋情感頗深的老臣,到了老年,還是不能善終。

191、

一個人經曆了許多之後,又開始老了,年近花甲的人,有許多總要在白日裏打打瞌睡。這日清晨,朱元璋走進書房,正準備來忙公務,突然感到很累了,就靠在龍椅上,他看到了朱標,確切地說是看到了朱標的一張臉,一張很痛苦的臉。朱元璋大吃一驚,看到有兩個大臣拉著朱標往山上跑。“來人!”朱元璋大聲喊,就是喊不出聲。他急了,一用力醒過來了。原來自己竟然就睡著了。

朱標!他揉揉眼睛,揉出了一點眼屎,用姆指一彈彈到地上。眼前分明地看到了朱標的那張痛苦的臉。難道是有人要害朱標,他再一次又想起了朱標,由朱標想到宋濂,終於又想起楊憲送來的一份有人告宋濂謀反的狀子。

這狀子,放在朱元璋的案頭已有多日,朱元璋不願去想它,也不願去看它,差點把它忘了。因為朱元璋知道,即使是整個朝庭的人都反了,宋濂也不可能反。人老了,總喜歡與自己很熟的人說說話。以往感到寂寞時,朱元璋能說說話的人,除了馬秀英,似乎就是李善長。可是,如今馬秀英老了,話太多太哆嗦。真不知是朱元璋變了,還是馬秀英變了,總之從他們當了皇帝、皇後之後,倆人的談話變得越來越不愉快,特別是遇上皇帝要處置某人,皇後總是勸他手下留情,這使得朱元璋很煩。對朱元璋來說,李善長不僅是他的屬下,也是他的朋友,曾經有多少個寂寞難耐的夜,是李善長陪著他度過的。然而李善長處事不當,隻能讓他回家休息去了。這一切都讓人煩心,再加上剛剛的那個夢,朱元璋這時候想到朱標那種懦懦弱弱,有如宋濂般愚腐的模樣,不由得不由搖搖頭。“這都是宋濂教的。”朱元璋憤憤地說,他伸手取過那份狀子,翻開來,根本沒去看狀子上寫的是什麽,卻又分明地想起上次去大本堂時朱標與他的爭論。

這個宋濂,怎麽把我的兒子教成這個樣子!朱元璋氣憤地喊起來。他在兒子朱標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宋濂的影子,不由得惱羞成怒了。是的,曾經何時,自恨讀書太少的朱元璋,是希望將朱標培養成一個飽學之士,一個仁愛之君。可是,象宋濂般愚腐的飽學之士,能當得了皇上嗎?朱元璋自言自語,漸漸地皺緊眉頭。

“看來,這個宋濂是不能留了。”朱元璋睜大眼睛,仿佛是替宋濂挽惜,由不得輕輕地歎了口氣,然後讓人喚來楊憲,吩咐道:

“宋學士的事,宋濂的事,就依律法辦吧。”朱元璋說完,閉上了眼睛。

年近花甲的朱元璋,精力本來就不是很旺盛,又因宮中美女太多,需要傷神;加上煩心事確實不少,需要勞神。這麽一來,朱元璋當了幾年皇帝後,不免神氣大衰,常愛閉目養神。今天,他進書房,就睡著了一回,還夢見了兒子朱標。這時已近午時,他又感到有些倦意,半閉了眼鏡,似乎又要睡去。隻見朱標走了進來,朱元璋趕忙睜開眼睛。兒子朱標,已經可憐兮兮地來到他前麵。朱元璋有些吃驚地看著兒子,很快明白了他的來意。;

“皇兒來有什麽事嗎?”朱元璋明知故問。

“孩兒希望父親放了老師。”

“你知道宋濂犯的是什麽罪?”

“知道,禦使左丞說他是謀反。”

“謀反罪該怎麽處理?”朱元璋想起朱標上次為晉王謀反求情的事,冷冷地問道。

好在這次朱標沒有去談什麽“仁孝為上,重禮教輕刑法”之類的話,隻是淚流滿麵地說:

“宋學士是我的老師,我清楚,他是不會謀反的,請父皇明察。”

看著可憐傷心的兒子,朱元璋不免有些心動,他心裏也清楚,兒子說的是實話。而且,他也並不想殺宋濂,讓自己背一個不容人的罵名,隻不過想出口惡氣,嚇嚇宋濂,然後趕走罷了。但是,這個好人他不想讓兒子來做。朱元璋現在希望的,是想把兒子從宋濂這個老夫子的陰影中拉出來,學自己威猛的行事手段和集權的君臨天下,因此他目光追逼著兒子問道:

“如果他真的謀反呢?”

“不會,他不會。”朱標慌亂地搖著頭。

“我是問你,如果他真的謀反,你怎麽辦?”

“他是我的老師,不管他犯了什麽罪,都饒他一次。”朱標雖然聲音很低,卻是一字一字說得很清楚。

“皇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為何你的老師就不能殺?”

朱標聽了,渾身冰涼,跪倒在地上。“父皇!”他哭泣著說:“求父皇饒我老師一命,殺了他,天下讀書人會寒心的!”

朱元璋聽到這最後一句,心中一怒,倐地一拍禦案,兩眼狠狠地睜著朱標,緊抿雙唇微微地搖著頭。朱標嚇得攤倒在地上。

“真沒用!”朱元璋看著太監將朱標扶走,心裏暗下殺機,非除了宋濂這老夫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