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爭天下4

隻有極具自信和極有寬闊胸懷的人,才能這麽迫切地想聽聽與自己看法不同的人講話,準備隨時改變自己的原來看法。劉伯溫看到這些,心情格外舒暢,這才站出來說出自已的看發。

117、

韓林兒被劉福通等迎至安徽亳州稱帝,到這時已逾十年。韓林兒雖為宋政權的皇帝,隻因年紀尚小,又太過無能,大宋軍政大權,都集於劉福通一身,小皇帝每日裏除了下達劉福通認可的詔書,任命表麵承認他為皇帝的各路義軍首領,便再沒多少事情。

因為韓林兒所建的宋國,是義軍的一麵旗子,在宋國強大的時候,各路義軍的首領,都以韓林兒的任命為榮。為此,韓林兒曾經任命毛貴、趙君用為平章,也任命過毛居敬、潘誠、沙劉、關鐸等為行省平章,還任命朱元璋為行省平章、郭天佑為左丞,以後又升元璋為行省左丞相、吳國公……他這個皇帝任命過許多人,可事到如今,來救他的隻有朱元璋一個人。韓林兒這個皇帝,做得是天下皇帝的窩囊之最,從他當皇帝的第一天起,就從來沒有能主持過自己份內的事情,宋國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劉福通來打理。如今劉福通戰死,韓林兒感到無依無靠的孤寂。在他看來,普天之下,如今似乎隻有朱元璋,對他最真心,或許能作為依靠之人。因此,韓林兒現在特別想見到朱元璋,以謝他救命之恩,以探明是不是可以依靠的。王皇後清楚皇上的想法,但她卻有一個女人的心機,對小明王說:

“陛下貴為皇帝,朱元璋是臣子,臣子救皇帝,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麽去謝的。如果你去了,豈不失去皇帝的尊嚴?”

“可是,如果不是朱元璋來救我,我的命恐怕早丟了,還哪裏來什麽尊嚴?”小明王說。

“事情是這樣的。”王皇後說:“陛下你想過沒有,皇帝是靠尊嚴過日子的,如果你的臣子不尊重你了,你還能做穩皇帝?因此,不管怎麽樣,這尊嚴是非維護不可的。”

小明王是個優柔寡斷的人,聽了皇後的話,一時不知怎麽辦才好,隻能甩著手在皇後跟前走來走去。皇後便跟在他身後說:“請皇上傳朱元璋來見駕。”

小明王一聽怔住了,他擔心朱元璋不肯來。聰慧的皇後看透了他的心事,挑明了說:

“他若不肯來,說明他不誠心讓你當這個皇帝,我們也好趁早設法離他而去。”

“離他而去,談何容易。”小明王歎息一聲說:“如果他不能容我,又豈能救我,放我而去”

皇後聽了堅持說:“無論如何,你是皇帝,不能去見他,隻能讓他來見你。否則,你縱然去見他,低聲下氣,他也不會理你。”

韓林兒想了想感覺到皇後的話,很有幾分道理,於是吩咐近臣天宮,去將朱元璋請來。

朱元璋得了安豐,登上城門,四處眺望,徐達來報告: 已救下皇帝、皇後等一幹臣子、宮女、嬪妃,安置在皇宮裏。

我應該去拜見他?朱元璋在心裏問自己,用眼睛去瞪身邊的李善長。

李善長認為,可暫緩些時再去。當務之急,是安置百姓,撫慰獎勵駐軍。朱元璋點頭稱是,即讓李善長安置百姓,自己隨徐達、常遇春去城外駐軍處巡視,似乎是忘了小明王的事。

天宮四處找不到朱元璋,隻好回來複命。皇帝看著皇後,那意思分明在說: 難道他不讓我做這個皇帝?

“戰事剛剛結束,他去軍營巡視,這也是他應做之事,隻是……”王皇後吱唔不語。

“隻是什麽,你快說來朕聽。”

“凡事在人心中,都依其重視程度而有個輕重緩急。”王皇後說:“既然朱元璋先往軍營安撫將士,可見……”王皇後又吱唔不語。

“你是說他朱元璋把朕看得很輕? 輕也罷,重也罷,隻要他承認朕這個皇帝,朕就滿意了。”皇帝歎息一聲說。

這個沒用的人!王皇後在心裏說,嘴上不敢吱聲。

118、

朱元璋從城外軍營回來,已是很疲倦,正要到郭麗兒那裏去就寢,李善長提醒他說:

“國公,這時最好去見見皇帝。”

“非去嗎?”

“最好去。”李善長堅持。

“你認為該怎麽安置這位皇帝?”朱元璋問。

跟朱元璋太久了,李善長知道,如何安置小明王,他朱元璋一定成竹在心,之所以要他李善長的口說出來,因為這不是非常光明磊落的事情。“食君之碌,替君分憂,這也是為臣子份內的事。”想到此,李善長便說:

“安豐城小地貧,皇帝顯然不宜在此留住,不如到附近擇一較好的城市,建一皇宮,然後派人用羅傘鑾駕,豪車華馬,迎皇上前去居住,並派兵駐守,以保平安。”

“好,丞相想的確實是好。”朱元璋說:“隻是如此一來,天下人是否會說我隻把皇上做擺設?”

“天下人要怎麽說,是他們的事。我想縱然有人持這種看法,也隻是少數。國公今日之勢力,全靠自己縱橫天下得來,並非皇帝恩賜,這是其一,國公長途跋涉,率傾國之兵,救了皇上,並安置好皇上,這是其二。就憑這兩條,大多數天下人,隻會讚國公大仁大義。”

“如此看來,丞相的想法可行?”朱元璋說:“隻是不知丞相認為將這個皇帝安置在哪裏更為合適?”

“濠州乃我軍發祥之地,我看皇宮建在濠州為宜。”

朱元璋略一思考,笑著說:

“就這樣罷,我們這就去見皇上,安置皇上一事,還請丞相全權安排。”

說罷,朱元璋帶了李善長去見過小明王,講完該講的客套話後,朱元璋令:

“設鑾駕傘扇,迎小明王往濠州,創造宮殿華屋,易其左右宦侍,皆厚待之”。

安置好小明王,朱元璋打道回府。這次出征,沿途有郭麗兒陪伴,遇事時還是常常會想到馬秀英,一到南京,朱元璋便去找她。見了馬秀英,象是見了久別的老朋友一般,朱元璋非常高興。馬秀英來親近他,他卻有些不太情願。除了郭麗兒,沿途他又收了兩個女子,一個是陳州人孫氏,一個是壽州人李氏,後來朱元璋做了皇帝,封孫氏為成穆貴妃,李氏為淑妃,這是後話。隻因這倆女人,一個比一個花容月貌,美豔絕倫,呆得久了,對馬秀英,他已激不起半點男女之情。

馬秀英熟讀史書,對男人的事情,自然十分清楚,看著朱元璋已稱國公,皇帝龍椅,似乎也非他莫屬,因此雖然十分地渴望親近,卻更知道,不可取的東西,主動放棄,方可保持自己擁有的。也正因為馬秀英的這份明智,這才從頭到尾,牢牢地維係了她與朱元璋的關係,後來不僅理所當然地做了皇後,直到去逝,終身為朱元璋懷念感激。

馬秀英過來幫他脫了衣服,坐在他身邊陪著他說話,這是朱元璋最幸福的時刻。談到今後的戰爭,朱元璋突然想起胡惟庸的那篇策論,便讓馬秀英去替他找來,馬秀英很快找出那篇策論。朱元璋讓她念一念,關於‘戰爭方略’那一段。

“……張士誠雖降元軍,隻是不得已而為之,元、張之間仍是利害之爭。若攻元軍,張士誠很可能去援;若攻張士誠,元軍必然坐視觀望。因此,現是滅掉張士誠的最好時機……”

聽到這裏,朱元璋突然打斷馬秀英聲情並茂地朗讀,問她 :“若攻張士誠,元軍雖說坐視不理,陳友諒趁虛攻我南昌,怎麽辦?”馬秀英想了一會,緩緩地回答:“我認為獲取最後的勝利的人,是他的軍勢實力,而不是地盤,具體該怎麽做,國公最好立即召集一次謀士、將帥的會議,讓大家來討論一下。”馬秀英說。

“我看也隻能這樣了。”朱元璋說著閉上了眼睛。

119、

第二天一覺醒來,朱元璋感到精神非常好,即下令文武百官到國公府議事。

這個胡惟庸,原是定遠人,在朱元璋拿下定遠之後,就跟隨朱元璋,在元帥府裏做一個奏差。後來朱元璋見他頭腦靈活,忠實可靠,又放他到寧國做一個知縣。而今身邊缺人,這才又調他回元帥府,沒想到他竟然寫出了一個“戰爭方略”。朱元璋讀罷,非常歡喜,在今天的國公府議事會上,特授意胡惟庸首先發言,闡述他進攻張士誠的具體戰略。胡惟庸也不是個等閑之輩,抓住機遇,趕緊表現一番,分析了當前敵我雙方力量之後說:

“……我們可以兵發兩路,一路直接進攻杭州,使他調大軍守衛,無力北上增援;另一路從北往南,一路下來,圍殲敵人的主力軍。如能趁陳友諒喘息的機會取下杭州,滅其內外之軍,則張士誠消滅,剩下一個陳友諒,就再不足慮了。”

胡惟庸話畢,謀士、將帥發表意見,戰略上雖有分歧,但在進攻張士誠這個問題上,似乎沒人有異議。最後隻有劉伯溫與李善長、徐達沒有說話。朱元璋細眼微閉,端坐國公椅,謀臣在左,將帥在右,這時,他把眼睜開,看看左邊的劉伯溫,又看看右邊的徐達。

“如要先滅掉張士誠,得算算要多長時間,南昌能不能守得住這麽長的時間。”徐達說。

“陳友諒乃手下敗將,剛遭受這麽慘的失敗,怎麽又敢來進攻?大元帥不要多慮。”常遇春說。

“陳友諒心高氣傲,雖剛遭失敗,滅我之心不死,一定會乘機進攻南昌的。”李善長說。

朱元璋聽了徐達與李善長的話,雖說心裏不太舒服,但表麵上卻不露一點聲色,他知道後麵不發言的這三個人,一定意見與前麵發言的相左;他更清楚,他的謀臣、帥才的精華是後麵這三個人。他們的發言就是反對自己,也要認認真真去考慮,因為他們對自己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他把目光投向一言不吭的劉伯溫。

從一開始,劉伯溫就已知道了朱元璋的意圖,他知道他是想先去打張士誠,而且知道朱元璋打張士誠的念頭是多麽的強烈。正因為如此,才弄出這麽個不起眼的卻是符合他朱元璋觀點的胡惟庸來首先發言。此時的劉伯溫,懶洋洋地看著胡惟庸,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小官後來盡能位居百官之首,最後置他劉伯溫於死地。當然,而今十分器重胡惟庸的朱元璋也沒想到,就是這個不起眼的小官,最後居然謀反,使他朱元璋因他胡惟庸株連殺戳了三萬餘人,背一世罵名。這是後話。

在劉伯溫看來,如今是決定朱元璋成敗的關鍵選擇。如果先打張士誠,那危險是有滅頂之災的。但是,從自己同朱元璋這一段時間的交往發現,他是一個很有主見,很自信的人。如果自己不能說服他,那豈不是於事無補,又自找苦吃。他聽到了兩個與朱元璋不同意見的人都講了話。他暗自佩服徐達的見識,也欣賞李善長的圓滑,他知道他們就是因為知道了朱元璋的意圖,才慢吞吞地不直露自己的看法。而朱元璋聽雖然到了相同看法的聲音,還是希望來聽聽不同自己看法的聲音。這一點,劉伯溫看出了,他相信朱元璋是真心地希望自己來講講看法,好作出最後的決定。因此,劉伯溫一方麵感到心裏有些別扭,一方麵又從心裏敬服朱元璋。思來想去,劉伯溫認為自己還是必須站出來,直抒己見,以避免這位他佩服的霸主的錯誤。

“適才各位的分析、見解,都有一定道理,但我還是比較讚成徐大元帥的提問和李丞相的分析。”劉伯溫說:“我的看法是:要消滅張士誠,至少要半年,而陳友諒連半個月的時間也不可能給我們。到時候,我們不但不能消滅張士誠,而且兩麵受敵,後果不堪設想。不知諸位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可是,如果先打陳友諒,張士誠難道不會乘虛而入。”汪廣洋問。

“會的。但是,張士誠與陳友諒不同。張士誠胸無大誌,隻圖享受眼前,求得一偶安樂,並無一統江山之雄心。張士誠守住現在擁有的城池疆域,心已滿足。他要乘虛而入,也隻是掠我一城一地之事。陳友諒則不然,弑主、弑君,自稱漢王,一心想一統江山,早把國公視著爭天下之大障礙,又有上次兵敗之恨,隨時想一舉滅我而後快。如見我與張士誠糾纏不休,必傾國兵力來犯,後果確實不堪。”

眾人聽了,再無聲息,隻把目光投向朱元璋,由他來拿主意。朱元璋開始不太舒服,但到此時,已然明白,理在劉伯溫這番話裏。不由臉帶微笑,頻頻點頭:

“軍師分析透避,看來還是先滅了陳友諒為妥。再請教軍師,要滅陳友諒,將如何動作。”朱元璋再問。

“趁此短暫時期,派使者前往張士誠與方國珍處聯絡感情,消除他們的敵對之心。同時要加緊修造大艦,訓練水軍,迅速派出精銳部隊,增援南昌,加強守護,待陳友諒來犯,迎頭痛擊,,直到將他們打退,然後乘勝追擊,最後完全消滅。”

“好、好、好,一切就按軍師之言行事。”朱元璋高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