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求賢士2

單個人的局限頗多,稍不留神就會出錯,特別是人最風光時,更是最可能失誤。因為這些失誤,必然會有不幸降臨,所以智者總是特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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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普勝巢湖敗走之後,帶著幾千兵勇奪了樅陽,然後招兵賣馬,迅速發展。不到一年,趙普勝已有兩萬餘眾。他又乘勢偷兵夜襲,奪了軍事重鎮安慶。原想在這裏整頓軍馬,伺機再圖更大發展,卻不料陳友諒趕來,強令趙普勝去奪池州,然後與南下的朱元璋部對峙。

陳友諒自殺了倪文俊後,便想殺徐壽輝取而代之,卻又擔心屬下不滿,其中最為擔心的,便是這趙普勝。這回,陳友諒就是想借朱元璋的手,來滅了趙普勝,縱然不能如願以償,自己樂得個觀虎鬥,但有一方受傷,便去襲另外一方,豈不是仙人的高招。

對於陳友諒的如意算盤,趙普勝是心知肚明的,但迫於陳友諒強大的武力,他隻好率軍池州,以圖發展。在趙普勝看來,對付朱元璋自然比對付陳友諒容易,而且,他對朱元璋也是恨之入骨。這回,一來能夠不與陳友諒立即對抗,二來又可奪了朱元璋的池州;既可報巢湖之仇,又可趁此擴大自己的實力。不過,朱元璋也是非等閑之輩,我須得小心謹慎地來打好這一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必須先搞清楚朱元璋的詳細情況,然後才好有的放矢地做出安排。趙普勝這麽想著,便派了許多探馬,前去探聽朱元璋的消息。沒過幾日,探馬來報:

“朱元璋放棄池州,孤軍南下。”

趙普勝聞報,不由得萬分高興,對他的副將安雲華說:“朱元璋這禿和尚死期到矣!”

安雲華聽了,也很高興,想了想建議說: “我們可以趁朱元璋兵到青陽時,伏兵聚而殲之。”

趙普勝聽了搖搖頭,非常自信地說:“這一回,我要巧施妙計、借力打力,讓朱元璋領教領教我趙普勝的智慧,也讓他知道,我趙普勝不是等閑之輩。”

“還請將軍明示。”安雲華真誠地說。

“現如今,陳友諒隨時在謀劃我們,希望我們早日被朱元璋殺盡,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取代皇上。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能為建小功傷了自己的實力。反倒要不斷地擴大實力,既為了我們自己能立於不敗之地,又能夠有效的扼製陳友諒篡奪皇位。因此,我們如今必須安坐池州,放手招募兵勇,待那朱元璋在歙縣打得火熱時,然後舉兵襲擊銅陵,截其糧草。這樣既可以充實我軍需,又可以壯大我軍力。”

趙普勝言畢下令三軍:好好養息,沒有軍令,不得善自出擊。

安排停當,趙普勝心裏高興,便約了師爺吳貴前來下棋。吳貴平日裏對趙普勝畢恭畢敬,但在這棋盤上,卻是絲毫也不留情,直殺得趙普勝額上冒汗,脖露青筋,正難分難解時,突然見安雲華滿身是傷地衝直來說:

“大事不好,宋軍已衝進城來……”

“又上那和尚的當!”趙普勝雙手將棋桌掀翻,咬牙切齒。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他很快便冷靜下來,大聲命令:各部且戰且退,往北門集結,突圍出去,一定要保存實力。

這時安雲華湊到他耳根悄聲說:“唯獨北門,沒有宋軍。”

趙普勝聽了,翻動眼珠,是不是那和尚又在使詐,伏兵於城外……想到這裏,他眼裏露出凶光,在心裏說:就算他伏兵城外,我也要擊敗他。這麽想著,趙普勝揮舞雙刀,率軍向北衝去,安雲華提槍緊隨。殺到北門時,身邊已聚集了眾多將領。趙普勝下令打開城門,帶了眾將直奔江邊,一路過去,竟是沒有宋兵攔截。正在奇怪,江邊來了幾十條自己的大船接應,趙普勝高興萬分,率領幾萬將士,渡江而去。

這裏江麵寬闊、水流平緩,平時白鶴飲江、景色迷人,而今萬人飛渡,舟橫浪飛,滿江飛雪騰雲,非常壯觀。趙普勝立於船頭,迎風眺望,心中浩渺茫然,百思不得其解。這次雖說丟了池州,可死傷卻是甚少,宋軍既然是早混進城裏開了城門,按說死傷一定重大,依朱元璋之實力,來個全殲又未嚐不可,沒料到,幾乎能全師而回,這朱和尚又在搞什麽明堂?

77、

朱元璋、李善長、常遇春在南門城樓遙望江中逃命的趙普勝,仿佛是猜透了他心中的疑慮,不由相對微笑。

“讓他趙普勝去纏住陳友諒,我們可以放心南略歙縣了。”李善長說。

“花雲留守池州,不知可守多久?”朱元璋征求李善長的意見。

“暫時無妨,這要看陳友諒何時殊殺趙普勝,陳友諒一旦得手,必攻池州。”李善長很有把握地分析著。

朱元璋聽著李善長的分析,心中卻在對自己說:這個趙普勝,不是等閑之輩,不是一下子就能殺得了的。想到這裏,問李善長:“依先生看來,陳友諒這回有沒有膽量讓趙普勝進安慶城?”

“可能是個問題。”

“到底有沒有?”朱元璋追問李善長。

“我一下子也拿不準。”李善長說。

其實,關於這個問題,朱元璋已經想得很明確,隻是一時沒把這層意思說出來。聽李善長說拿不準,心裏不由得暗暗得意,隻把目光投向李善長,微笑著點點頭。李善長見了,也微笑地點點頭。對於陳友諒有沒有膽量讓趙普勝進安慶城,李善長已經想得很清楚,而且與朱元璋想到一起去了。他之所以不明說出來,正是想給朱元璋長一份高興,一份自信。因為在這段與朱元璋相處的時間中,他深深地感到,朱元璋並不喜歡他的臣子處處都比他行。李善長博古通今,深知帝王之術,更明白為臣的道理。所以,他一麵盡力為朱元璋出謀獻策,一麵又時時注意不讓朱元璋感到他李善長處處比他朱元璋高明。偶爾顯示出不如這個大有希望做皇帝的主子,對自己將來的發展,無疑是非常有益的。正因為如此,李善長終於能使朱元璋一直相信自己。朱元璋做了皇帝時,曾對天下人說:李善長是他開國的第一功臣。隻可惜李善長到了晚年時,終又為朱元璋的那點帝王的私心所殺死。這是後話。

此時,朱元璋的東南路軍徐達,派人前來報告:他們已經奪了常熟、泰興、長興等地,還帶來了張士誠的“求和書”,朱元璋看了哈哈大笑:“徐達真我韓信也。看看,他把張士誠逼得願交奉銀了。”

說完他將“求和書”交給李善長,讓他們都看看。待大家看完,朱元璋開始征求意見。常遇春先談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徐大元帥可先穩住張士誠,待這邊攻下歙縣,急速東進時,徐大元帥再趁勢南下,構成東、南兩麵夾擊杭州之勢,到時就可一舉擊敗張士誠。

常遇春說完,李善長正要開口,被朱元璋攔住,他果斷地說:“張士誠求和,無非是贏些時間,以圖再起。我看徐達不必再等,應該乘勝追擊,擊潰張士誠的軍隊。參議官以為如何?”

李善長麵帶微笑,似乎難以啟齒,朱元璋見了心裏明白,這參議官的看法肯定與自己相左,這才不好開口,於是懇切地說:

“參議官有何高見,一定要直說,不管怎樣,我都會感激的。”李善長聽了,心裏一熱,支唔著說:“我一時也不能拿得很準,隻是感到常元帥之言,實在值得考慮。我們如不能一舉擊敗張士誠,逼得急了,他可能投降元朝。”

“這怎麽可能?元朝喪盡民心,乃日薄西山,能照幾時?張士誠應該知道,何以去降?我看你是多慮了。”

李善長是個儒生,既然說出了看法,便要把因由說清,於是辯道:

“張士誠乃俗氣小人,他舉事早於國公,且已稱王,一點薄麵,決不可臣服於國公。元朝雖說氣數已盡,但南方尚有浙江、福建大部分在,北方更有大都、天津等大城市,況且原本是泱泱大國,張士誠降之,既不失體麵,又可借其力壯大自己。因此依臣之見,若是逼急了,張士誠必降元軍。”

這時的朱元璋,雖然凡事很喜歡聽取別人的意見,特別是李善長的,但他到底還是一個非常有主見的人,骨子裏,是非常自信的。這回聽罷李善長的一番話,很不以為然,特別是李善長斷定張士誠決不肯臣服自己的話,朱元璋很不願聽,心想:就算他降元,我也要迅速拿下杭州這個大糧倉,我越來越龐大的軍隊冬季需要供養,況且,讓張士誠這麽蓄精養銳,再去攻打恐怕更加費力,到時這邊杭州攻不下,那邊陳友諒在解決了趙普勝後又出兵來襲,就難應付了。這麽想清楚了,朱元璋果斷地給徐達下達命令:

“乘勝前進,進攻杭州,擊潰張士誠。”

李善長在一邊聽了,隻得暗自叫苦。他深知,這麽一來,張士誠非降元不可,到時肯定更難對付。

78、

徐達接到朱元璋手令時,有些不解。在這個問題上,他與李善長的看法非常一致,如照此辦理,張士誠勢必投降元軍,如有元軍為其撐腰,會出許多麻煩。這是個非常明白的道理,朱元璋為什麽就想不明?

當夜月明星稀,樹影婆娑,徐達心中疑慮,信步來到花園裏,來來回回地走過不停。這在以往,他還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情形。“參議官李善與與常遇春都在國公的左右,他們的所思所慮應該是非常的周全,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失誤?難道,是我徐達想的不行?”徐達是個辦事謹慎,遇事總是先反省自己的君子。可是,在他反複地反省了自己之後,結果還是相信自己是對的。現如今,朱元璋已不再是昔日兒時的玩伴,而是獨居一方的吳國公,他徐達的主子,朱元璋的命令,徐達不可以不執行……這一夜,徐達思慮良久,始入內室,通夜不能寐。

第二天早上,走進帥府時,徐達腦袋仍是昏昏然然的。“既是國公所令,還是遵之為好。”徐達這麽想著,最後下了決心,命令部隊:向蘇州進發。

張士德為宋軍所虜,短短的兩月,江蘇南部又盡為徐達所奪,張士誠心裏煩躁不安,又害怕得不行。正在這時候,有探馬來報:

“徐達已離開常熟,揮軍南下,直取蘇州。”

“看來,朱元璋是不要奉銀,而是要置我於死地。這個禿和尚!”張士誠這麽想著,又怕又恨,惶惶不安。他召來眾臣,商議對策,希望他們能有一個好的建議,讓他能躲過這一劫。張士誠身邊官員,主要來自元朝舊官吏。投奔他張士誠,一為保命,二為保富貴。現如今見張士誠將為宋兵所敗,當然都說投元最好。這一回,風吹一邊倒,再沒有人主張迎戰,也沒有人主張去講和。張士誠自己也明白:如今既沒有迎戰的力量,也沒有講和的本錢。長歎一聲,在心裏對自己說:看來,如今隻有投降元朝了!

元朝已是及及可危,有人相投,自是條件甚豐。於是,以參軍俞思齊為首的主降派很快占了主流,極少數想打下去的武官講出話來也無人去聽。正在這時候,被俘的張士德秘密托人捎來口信:實在撐不下去,可降元朝,背有依托,東山再起。

張士誠思慮再三,終於下了決心,派親信周仁前去元江浙行省請降。時元朝右丞相達識貼睦邇留守杭州,正孤立無援,見張士誠請降,歡喜不盡。一麵致書張士誠表示願意接收,一麵報請元朝任張士誠為太尉。張士誠聞知精神大振,立刻派出使節與西東南麵元軍聯絡,互為依靠,準備迎擊徐達之兵。

徐達聞知,深知情況不妙,遂駐兵錫山,派人稟告朱元璋請求水軍前來支援。朱元璋聞報,立即大力支持,派出廖永安率二萬水軍由無錫入太湖,從西麵直逼蘇州。這些水軍已久經訓練,船隻均為新建,厚實堅固。

五十八條戰船,上麵裝有火炮、巨弩、鏈搶、滾石……廖永安坐在船首,誌在必得蘇州。徐達率重兵已臨蘇州城下,隻等水軍得利,便蜂起攻城。

可是,就在廖永安船隊接近蘇州西城時,城上火矢如雨,紛射船上。廖永安見亂軍火力太猛,知道硬攻必然傷亡太大,急忙喝令回航。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象是從水底冒出來一般,廖永安船隊的後麵,突然飛馳而出上百條戰船。原來,長興的元軍得到命令,出兵增援張士誠,打朱元璋船隊一個首尾夾擊。在強大的敵軍麵前,廖永安首尾不能相顧,被元軍殺上船來。可憐廖永安沒殺幾個元軍,便死在亂刀之下。

陸上的徐達,聞之水軍受挫,便不敢再去攻城,隻好緩緩撤兵城下。

79、

朱元璋此時剛拿下歙縣,聞知張士誠降元,徐達蘇州受挫,不免慨然長歎:

“蘇州之敗,不在徐達,在我朱元璋所為。”

朱元璋雖然判斷失誤,令水軍傷亡慘重,但能當眾承認,不免讓李善長等人佩服不已。自己反省了一番後,朱元璋著令常遇春,負責西南大軍諸事宜,鞏固好長江中部南岸陣地,自己與李善長火速趕回南京。路過池州,花雲設宴迎候。朱元璋與李善長再進池州,隻見市井生意興隆,百姓安居樂業,不由非常滿意。

席間,朱元璋問花雲有關趙普勝情況,花雲回答說:“趙普勝過江以後,因陳友諒見他全師而返,疑其為我所用,故一直未能入安慶城,如今乃駐池州對岸樅陽鎮裏。”

“趙普勝是個人物。”朱元璋說:“可不可以設法收為我用?”

“未將曾派人三次與之聯係,但趙普勝念及兵敗巢湖之辱,不肯與我們合作。”花雲說:“據報,徐壽輝見陳友諒不許趙普勝入城,多次為趙普勝叫屈。”

徐壽輝連這個主也做不了?朱元璋在心裏問自己。看來,陳友諒取代徐壽輝隻是遲早的事。朱元璋知道,這陳友諒原來不過是倪文俊手下的一員副將。倪文俊要殺徐壽輝取而代之不成,敗逃到陳友諒處,陳友諒乘機殺了倪文俊向徐壽輝邀功。徐壽輝將兵權交給陳友諒不到半年,自己便被架空,若大的一支義軍盡歸陳友諒所有。

想到這裏,朱元璋不由又聯想到自己。“我朱元璋原本不也是郭元帥手下的副將麽?不過,我得到今天的位置,並沒有大逆不道。可是,我的手下有沒有陳友諒這樣的人呢?”

他為自己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望著沐英,一張英俊而透出厚道之氣的臉,他想起擁兵最多的徐達、常遇春。不,他們不可能是陳友諒。我既不是倪文俊,更不可能是徐壽輝,我是朱元璋!這麽一想,朱元璋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種稟然的自信。一旁的李善長,將朱元璋麵部的這些個變化看得清清楚楚,可就是不知道,朱元璋何以如此。正在揣測,隻聽得朱元璋對他說:

“陳友諒現在還沒有取代徐壽輝,是因為他自知軍心盡失,我們現在可以製造更緊張的軍勢局麵,使之顧及外麵,暫不敢作內部清理,這樣可以使我們爭取時間,整頓三軍,鞏固已占之地。如何采取行動,參議官談談有什麽好的看法。”

李善長聽了,略一思考說:“國公所言,微臣認為非常有理。而今雄霸天下,能與我匹敵,唯有陳友諒。陳友諒如今兵多將廣,占地遼闊,但因其不義之為,內部人心惶惶,此事陳友諒自然清楚,要向外擴張,必先肅清內部。現我們可竭盡全力作外部騷擾,散布輿論即將攻打安慶,使陳友諒隻思防我去攻,暫不作內部肅清。其次,趙普勝既是決不肯降,就多派使者往與之談,漫天應其條件,加深陳友諒對其猜疑。到趙與陳完全對立,與其降我相差無幾。”

朱元璋聞言,非常高興,對花雲等說:“參議官之言,你們定要謹記。希望你們在此能使百姓安居樂業,使眾將士心情舒暢,我們隻有建立起一個個穩固的地盤,方可圖長遠之大業。”

離開池州的途中,朱元璋問李善長:“依參議官之見,池州可保多久?”

“國公自然比我明白。”李善長笑著說,心想,這個朱元璋,真是了不得,剛有一點閃失,自己就糾正過來了。隻見朱元璋還在等自己說明白,隻好接著說:

“隻是近月而已。不過,此話又是不盡妥當。”

是啊,你這話是不妥當。朱元璋看一眼李善長,心想:這次可要讓花雲他們吃苦了,池州在他們手上最多隻能保得了個把月,可是,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到時候,陳友諒的安慶、汀州,我遲早要奪得,又怎能說池州會不保?

倆人似乎都看懂了對方心裏的想法,四目相視,哈哈大笑。笑聲裏,充滿了對勝利的信心與自豪,卻絲毫沒有對池州的上萬將士生命的挽惜。

一將成名萬骨枯,統帥在製定戰爭計劃時,追求的隻是勝利,他的軍隊哪怕是剩下一個人,隻要勝利,他也會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