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去投軍1

第一節 絕人之路

人生不可能公平。對此,我們唯一能做的是:要去適應它,學會改變它。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來留意你的苦難,隻會有人讚頌你的成功。由於你並不那麽走運,暫時還浸泡在苦難中,你最好不要埋怨言什麽。隻有你自己攢著暗勁衝出苦難,你才會離開苦難,除此之外,沒任何途徑離開苦難。

1、

一三二八年臘月的一個早晨,暴風雪襲擊了太平鄉。風卷著掌大雪花,狂暴地掃**著山野、村莊,搖撼著百年的古樹,仿佛要將它連根拔起來一般。村莊最北麵的“朱氏豆腐店”,兩根碗口粗的杉木立起的一塊招牌,在風雪中掙紮了一會,就“啪”地一聲斷了。

這招牌剛剛倒地,豆腐店旁,一個熏得發亮的老樅樹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四十多歲、精精瘦瘦的中年男人,跨步出來。

他叫朱五四,是豆腐店裏的老板。朱五四快步地走到倒地的招牌前,看看招牌,又看看滿天掌大的雪花,在寒風中眯細了雙眼。

白茫茫的風雲,象一團霧似的,遮了一切,他什麽也看不清。在料峭的寒風裏,朱五四顯得十分驚悴,盡管風疾天寒,他額頭上卻布滿了粒粒的汗珠。朱五四這是著急,家裏吃了上頓著急下頓,屋外是這般惡劣的天氣!屋裏的老婆又快生孩子!這會兒,連招牌也給風刮斷了。活著真難啊!朱五四輕輕地歎一口氣,折身退回屋裏,趕緊把門關上。

昨晚二更時,二娘就開始腹痛。接生婆六姑說,胎位有些不正。結果折騰了整整一夜,二娘還是一個痛字了得。朱五四雖然也心痛,卻是幫不上一點忙。待到三更過後,他便無可奈何地到隔間的豆腐房裏去忙乎。窮啊!倘若今日打不出豆腐來去賣了,家裏連給六姑的接生錢也得欠帳。

朱五四把大鍋刷幹淨,舀好一桶水,正準備往鍋裏倒進去,便聽到二娘一聲緊似一聲的痛苦呻吟。他由不得心裏打個寒顫,把牙也咬緊,猶豫地呆在灶後聽著。裏屋是二娘的痛苦呻吟,屋外是肆掠的狂風怒吼,更有那對今後生計的擔心,朱五四的一顆心,提得緊緊的,豆大的汗珠,禁不住一顆顆在額頭上沁出來。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屋外“啪”的一聲脆響。

二娘出身於小康之家,小時嬌慣過,但後來家道衰落了,也隻剩了個窮字。再後來,二娘嫁給一表堂堂的朱五四,就再沒什麽好日子過了。朱五四人長得不錯,心也好,算得上能幹,就是太窮!在女人靠男人養活的時代,如果結婚時男人還沒能富有,女人便隻有跟著吃苦受累了。二娘一麵在苦累中操勞著,一麵不停地替朱五四生兒育女。幾年下來,窮還是窮,兒女倒是有了一堆。朱五四記得,二娘以前生兒時,差不多象打個屁一樣,從來也沒喊過痛。就是生老大時,她也就貓叫般地喊過幾聲。可是這一回,怎麽就這麽難下來?這時,朱五四自然不知道他老婆生的將是一位皇帝,出去一趟,被風雪掃了一通後,朱五四的腦子清醒了許多。他又聽到了二娘慘烈的叫喚,聲音撕肺裂腑似的。可是往日裏二娘是非常耐痛的,這一點,朱五四非常清楚,正因為清楚,二娘的叫喚才使得朱五四又打了個寒顫,渾身都沁出冷汗來。終於,他受不了啦,也沒有往鍋裏倒水,就蓋上大鍋蓋,朝裏屋衝去。大火在灶裏熊熊地燃燒著,舀好的那桶水就在灶台上他竟忘了倒進鍋裏去。

二娘耷拉的頭垂在床沿,滿臉都寫著痛苦,朱五四也痛苦難耐起來。就在他為二娘難過時,聽到一點唏噓的聲音,二娘臉上的痛苦在漸漸地消失。六姑雙手捧著一個黑不溜秋的肉球樣的東西,朱五四探頭去看到那肉球上有幾根細細的卷毛。

“生啦!”六姑聲音裏透出勝利的喜悅。她雙手將肉球拉開,朱五四才看到是一個滿臉皺紋、有著老頭般一張臉的兒子,剛想問句什麽,隻見六姑一手捏著兒子的兩條腿,將他倒掛起來,接著就在他小小的屁股上拍了幾下。

“哇!哇!哇!”兒子大聲地啼哭起來。茅屋裏,響起了一個新生命的呐喊聲。六姑高興地雙手托著他,送到他的母親眼前:

“恭喜你,是個帶把兒的。”

二娘臉上的痛苦沒了,漾起淡淡的笑意:“他爸,給兒取個名。”

朱五四喜歡兒子,但想到本來緊巴巴的日子又要添張嘴,心裏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他看一眼這個把他母親折磨得半死的兒子,一時不知起個什麽名字好。

“如是他前麵的老八也活著,這是第九個。”六姑見朱五四不語,在一旁提醒他。

“老八?”朱五四想起了他的第八個兒子,胖乎乎的,他抱過好幾回,可惜一歲時就死了,便脫口而出:“重八,這孩子叫朱重八。”

“重八,讓你媽再好好看看你。”六姑高興地對朱重八笑笑,又一次將他托到二娘麵前。

“重八!”二娘從被窩裏伸出骨瘦的雙手,想抱自己的兒子,隻聽得外麵有人喊:

“失火了,快救火!”

朱五四轉身開門出去,正好遇上隔壁湯和的老爸湯老三。

“你家失火啦!”湯老三大聲喊,朱五四這才看見自家豆腐房裏滾出的濃煙。待他二人衝進去時,隻見鍋蓋在燒紅的鐵鍋上熊熊地燃燒著,火光將整個豆腐房照得通紅透亮。朱五四大叫一聲:這怎麽了得!提起一桶水往烈火倒去。隻聽得“乓”地一聲暴響,若大個豆腐鍋,炸裂成好幾塊,朱五四這才省悟過來:燒紅了的鍋得讓它慢慢冷下來。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

家裏添了口新人,燒了個鍋蓋,又炸了口大鍋……

可誰又會料到,就為燒了這鍋蓋,竟給這普通農家小兒平凡的出世增添了那麽多神秘的色彩:在朱重八一步步走到皇位之後,出現了許多關於他出生時紅光遍地,祥雲臨空的故事,似乎他真是何方神聖下凡。

世人就這麽回事,喜歡錦上添花的人多,願意雪中送炭的人少。當時的朱家,那日子,跟所有窮苦人的一樣,實在讓人揪心。

2、

把史書認真地看熟後,閉目一想就會發現,中國百姓的日子,全跟那皇帝的好壞緊密相連。朱重八趕在快到元末時生出來,自然沒好日子過。不過,人也真是萬物之靈,再難過的日子,都過得下去。苦難是一種心的感受,是一種欲求難以滿足的絕望。朱重八一生下來就在苦難中,小小年紀也沒有大人的那些欲求,反不怎麽感到苦,倒是活出了少兒時的幾多快樂來。

殘冬剛剛離去,美麗的春天就匆匆趕來,寒冷的冬日為溫暖的陽春代替,大地充滿了一派生機。濠州鍾離金槍河邊的太平鄉,山峰連綿,曲線溫柔似美人,在和熙的春風裏,藍天白雲於頭上,淙淙溪水於山腳,山上青草綠樹,野花香草,景色十分誘人。更有偶而**的岩石,如禽似獸、或床或椅,最是放牛娃喜歡玩耍的地方。朱重八偶然間在豆腐店裏聽大人說起朝庭朝拜的事情,竟然很深地印在心裏,到了山上,把牛吆喝上山,便與一群光腚小兒,有板有眼地玩起朝廷朝拜的遊戲。

朱重八用車的幅板做成朝天冠,用散板做成芴板,把割草的籃子摞起來當金鑾殿,自己端坐於上,讓夥伴們來朝拜。一群衣衫襤褸的放牛娃,一字兒排開,齊齊地在他腳前跪下,齊聲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所有遊戲的放牛娃中,數朱重八個頭最小、長相最醜,卻又是膽量最大,主意最多,因而也就最受放牛娃們尊從。待大家聲音落下,高高在上的朱重八,就會把手很有氣勢地一揮,大聲喊道:

眾愛卿平身!

放牛娃們這才一哄站起來,進行其他的遊戲,或是攻戰、或是追捕、或是撕殺……

在這些放牛娃中,朱元璋最喜歡的是比他小四歲的徐達,最敬重的是比他大兩歲的湯和,後來,這倆人都成了他的臣子,為他朱家的天下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這是後話。

隨著春去秋來,日子一天天滑去,就在這種旁人看著心酸,自己感覺倒還快樂的生活裏,朱重八慢慢長大,轉眼便滿12歲。

這年,一個姑娘進了他的家門,是二哥娶來的媳婦。

火紅的衣衫襯著張白白的臉蛋,讓人看著心裏發熱。小小的朱重八對二嫂打心裏喜歡,甚至直想去親親那張白白的臉。他驚訝地發現,這晚二哥不再跟他們哥兒仨擠在那床破舊的涼席上,而是去了一間幹淨整潔的房子,與他的二嫂睡在一起。他悄悄地跟著二哥,趴在窗戶前偷看,母親將他拽到自己的房間,小聲地問他:

“你二嫂好看不好看?”

“好看。”朱重八如實地回答。

“你喜不喜歡?”母親又問。

“喜歡。”

“喜歡?”母親刮一下朱重八的鼻子。“待你長大,也給你娶一個漂亮的媳婦好不好?”

“好。”朱重八忽閃著一雙細長的眼睛,認真地回答。

母親望著兒子,笑了;這時朱五四走過來,看看二娘又看看朱重八,忍不住也笑了。

大哥找媳婦時,朱重八還小,沒有一點記憶,這一次,二哥娶二嫂,朱重八有了很深的印象。從這一天起,他便有了一個朦朧的念想:有一天,他也要象二哥這樣,娶一個漂亮的媳婦回家,住進一間幹淨整潔的房子。

可是不久朱重八就知道,他大哥二哥之所以能娶回媳婦,是靠嫁出兩個姐姐得到的聘禮,輪到三哥就沒那麽好運,隻好倒插門去鄰寨當兒子,這在當時,都認為是有些丟人的事情。

朱重八自小好強,要麵子,他可不願去做倒插門的兒子,於是,便異常的勤奮起來,不僅放牛,還竭盡全力屋裏屋外地幫助父親,希望家境有所改善,能攢出些錢糧,到時候娶一個媳婦進朱家。這,成了十二歲以後的朱重八對未來美好生活越來越明晰,越來越巴望的念想。

可惜,天不遂人願,就在朱重八16歲該娶媳婦的時候,家鄉遭到了天災,龍王爺整整一年不肯下雨,莊稼顆粒無收。常言道,禍不單行,旱災沒完,蝗災又來,鋪天蓋地的蝗蟲,連樹皮也啃光了,緊接著,又來了更可怕的瘟疫。

這是1343年,離元朝滅亡隻有25年,屬元朝的後期。

這時候的元朝,朝政更加腐敗,原本因為攻占掠奪還算充盈的國庫,此時已日漸空虛。為了彌補財政虧空,元政府一麵毫無人性地加重賦稅,一麵卑鄙無恥他大印新鈔,本來就一貧如洗的人民,連骨髓都給炸幹。

第二年4月6日,朱重八的父親餓死。

9日,大哥也餓死。

11日,二嫂病餓而死。

到12日,大哥長子又餓死。

在22日這天,朱重八的母親也餓死啦!

從4月6日到22日,短短的16天裏,朱重八家裏的十口(父、母、大哥、大嫂、仨侄兒、二哥、二嫂,此時姐姐已經出嫁,三哥去了倒插門)竟然餓死了五口。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人一個一個死去,特別是最痛愛自己的母親也離開了人世,朱重八被災難驚得目瞪口呆。望著滿屋子早已僵直已在發臭的屍體,想著往日裏雖然貧困卻也溫情濃濃的家,想著母親曾給他留著的半個雞蛋,一隻竹編的蟈蟈,想著曾經是那樣活潑可愛的侄兒……朱重八哭了,抱著母親的屍身,開始是狼一般幹嚎,一聲、一聲、又一聲,直嚎了整整一天,終又如虎口的羊糕,咪咪不斷地哀聲呼喚。累了,他就這麽抱著母親進入恐怖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