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鄂西會戰3

龍洞的出水孔上麵有一個幹洞，建了座廟。陳誠理政，向來不擾佛地。因為打仗了，鄂西會戰的指揮部設在廟的一側，住持覺玄師傅在廟裏沒有敲打他那響得清脆的木魚，他很安靜地在寺內默默地誦經修行。陳誠進來，覺玄麵佛說道：

“將軍到此，莫不是老僧有擾軍國大事？”

陳誠詫異：這個老和尚看都沒有看我們一眼，怎麽知道是我們來了呢？急忙回答：

“不是，不是。我是閑了到貴地賞賞風景，消散一下煩悶的心。”

覺玄這才轉過身來對陳誠笑道：

“中日交戰熾熱，將軍隻怕是想閑都閑不下來呀。”他對陳誠和後麵的幾位警衛一齊說道：“諸位請坐，早上的茶涼著呢。”

覺玄從裏屋拿了幾個黑色的僧缽放在桌上，提了茶壺倒茶。陳誠把僧缽捧起喝了一大口後感慨道：

“好茶，清涼解暑。”

覺玄接話：

“廟裏的茶，觀裏的酒，學堂裏的書，各有餘味。感謝將軍治土有方，給佛門留有餘地，讓我能夠餘生修行不歇。”

“如果日寇繼續西進，隻怕師傅的佛事將也會難以為繼，不歇也得歇了。”

“將軍是在給我敲警鍾了。東洋雖是強敵，然而他們的氣數已盡。進攻鄂西，群山有如一張巨形羅網，他們像一群盲鳥自己往裏麵撲，這叫做自投羅網。我早已料到，將軍此戰必勝，然而卻是一場惡戰。”

陳誠聽了老和尚的這一席言語，覺得句句充滿玄機，心裏豁然開朗。他沒有下問，於是起身，又走回岩洞裏作戰指揮部。

然而，日軍出於對整個戰局的考慮，在他們占領漁洋關後，主力部隊迅速撤兵攻擊長陽縣城，其主要目標是要與長江一線的日本另一兵團和舟艦海軍合擊石牌要塞。在漁洋關他們僅留下一個大隊約1000左右的人駐守。

在王敬久集團軍偵察到這一現狀後，在漁洋關失去的第三天便派一個師的力量反攻漁洋關。師部長官們認真研究了漁洋關的地形，決定采取“引蛇出洞，三麵埋伏，放棄一麵，伏擊逃敵”的戰術，一個團主攻，一個團在3公裏外去宜都方向的一個峽口之有利地形打伏擊。

5月23日，覃蔓子所在的營接到上級的命令，由他們打先鋒，反攻漁洋關。為了避開白晝日軍飛機的偵察，他們晝伏夜行。傍晚他們從穿心店出發，第二天的黎明時分，趕到漁洋關附近的山坳口，隨後迅疾占領了幾個重要山頭。覃蔓子派人蹚漁陽河進鎮，發現日軍並無防守工事，而是困踞在街內。覃蔓子給營部報告後，營長立馬決定對日軍展開進攻。他們先用重火力向日軍炮擊，緊接著全營發起衝鋒，覃蔓子連隊衝鋒在前。從睡夢中醒來的日軍，聽到我軍猛烈的槍炮聲，一時驚恐萬狀，不明對方有多少人，僅與我營對戰不到一個小時就倉皇逃命。營長及時把這裏的戰況報告給團部、師部，師部旋即命令在關外做伏擊的部隊做好準備。當潰退的日軍逃到伏擊圈時，山上的槍炮手榴彈一齊向他們打來，給了日軍一個措手不及。這時，日本的飛機從天上飛來助陣向我軍投彈，我軍為了躲避飛機暫緩打擊，使日軍得到了喘息的機會。他們意在搶占山頭，剛要行動，覃蔓子所在營尾隨日軍的追擊趕到，日軍又掉頭迎戰後麵。就這樣他們東突西撞，雙方激戰竟日，在我軍人多又占有有利地形的情況下，幾乎全殲日軍的漁洋關守軍。

日軍皆塚大隊長率一股日軍僥幸衝出我軍的包圍圈，奪路北竄。7天後，這股日軍連同他們的大隊長皆塚被我軍追擊部隊殲滅於長陽磨市。

圍殲取勝了，覃蔓子非常高興。戰士們在打掃戰場，他卻跑到營長身邊，主動地坐在電報機前，親自草擬電文給團部師部同時報告這一重大的勝利消息，以顯示他是個電報專業的能手。因為這台電報機是他入伍時曾經用過的，電報員還是他的徒弟。

我軍收複漁洋關後，截斷了日軍的後路，對日軍是個有力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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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軍隊從日軍手中重新奪回漁洋關，且重創日軍。當天下午還在打掃戰場的時候，勝利的消息就報到了第六戰區指揮部龍洞防空洞內。接報人員將急電念給長官們聽後，一個個臉上從開戰後第一次展露出了細微的笑容。

隻有陳誠將軍雖然心裏高興，臉上卻依然表現得非常淡定，他沒有笑。他立馬決定在火線上迅速嘉獎這次戰鬥中的有功人員，從師長到戰士都記了功，授予他們“幹城獎章”。覃清江蔓子連長在這次戰鬥中表現得既機智勇敢又靈活多變，殺敵功勞很大，授予他“幹城二級紀念章”，同時又被提升為上尉營長。

覃蔓子在第二天接到立功擢升的通知後，立即寫信給鄧淑珍告知喜訊，還把“幹城二級獎章”寄給她代為保存。鄧淑珍接信後心裏有如吃了蜜般的甜蜜，她反複摩挲著這塊金光閃閃的銅質獎章，心裏琢磨道：得獎是覃蔓子的榮譽，寄給她保管是對她的信任和忠誠。便馬上拿著信函給娘娘單尋梅看。單尋梅讀信後心中沒有鄧淑珍那般的喜悅，隻是語重心長地對鄧淑珍說道：

“珍兒，蔓子兒在戰場上立了功，現在看來是件好事，值得慶賀。可戰爭還沒有結束，日本人還非常頑強，鹿死誰手，戰爭勝負今天還沒有個定數，下一步的戰鬥會更加殘酷。年輕人受到鼓勵他會更加英勇，你要寫信冷靜地告訴他，千萬不要驕傲，千萬要把弟兄們帶好，千萬要周密思考布局好每一場戰鬥，部隊要盡量少做犧牲。子彈是不認人的，不是因為他這次立了功升了官今後的子彈就不往他的肉裏麵鑽。戰國時吳起將軍用嘴給他的士兵吸膿瘡，士兵的母親聽說了就在家裏痛哭，因為這個士兵的父親也是吳起給他吸膿瘡，最後勇往直前最後英勇的戰死，她擔心兒子同樣會勇往直前，也可能戰死沙場回來不了了。你爸爸當年在淞滬抗戰的戰場上也是在火線上連升幾級，從中尉升到中校，最後就隻有個人腦殼被你趙叔叔背了回來。戰爭無情啦，我時刻都在為蔓子兒擔心著，為你擔心著。”

前些時鄧淑珍夜裏流淚，為覃蔓子著急，娘娘單尋梅安慰她，今天鄧淑珍為覃蔓子心裏高興娘娘又敲打她。鄧淑珍覺得娘娘的確是過來人，考慮問題成熟長遠，冷靜細致。於是她連夜按照娘娘的意思給覃蔓子回信，要他做事務必不得驕傲盲從。後娘與子女的關係處理到這種程度也是不容易的了，這靠兩個字：真誠。

日軍江南主力分成兩股，一路向西，奪漁洋關後渡清江攻奪長陽縣進天柱山；一股從宜都進宜昌高家堰，逐步向石牌背後靠近。這兩股都是要與已到宜昌江北的日本大軍成鼎足之勢夾擊石牌要塞，最後分兵合擊。第六戰區指揮部明確了日軍的意圖後，便迅即調派所在的一個師到長陽縣與石牌之間的丹水一線進行阻擊。

丹水，一個非常優雅而美麗的河流名稱。它發源於海拔1800多米的天柱山，水流約三十公裏後注入長江。在著名的天柱山上的兩個小包之間有一個出水孔，水從孔中款款流出，然後順山勢飛瀑跌宕而下，流到山腳後一路向東，進入了一條狹長的溪溝。進溝後的水流平緩，水色清澈透底，溪流兩岸山勢壁立陡峭，溝內靜寂幽深，晴天的中午才見得到陽光。強烈的太陽光線照射到嘩嘩流淌的河灘上，水波粼粼，拋光流丹，丹水也因此而得名。

這裏，今天是宜昌的一處有名的風景區。到丹水旅遊的人們坐著皮劃艇，“喲嗬”著漂流在丹水河上，穿紅戴綠盡情地賞玩著兩岸的峽穀風光，相互潑水嬉戲。然而他們怎麽也想象不到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極為殘酷的戰鬥，讓中日兩國幾千具青壯年屍體擁塞河床，血染河水成赤色。所以用染紅河水的鮮血來詮釋丹水一名的由來可能會更加貼切和富有深意。

丹水正處石牌鎮的背後一線。蔣介石鑒於丹水一線對於保衛石牌其戰略位置的重要性，便親自打電話給江防司令吳奇偉，命他死守。吳奇偉將委員長的命令直接電傳給負責丹水前線陣地守衛的劉雲翰師長。劉雲翰向來帶兵嚴格，不苟言笑，說話文質彬彬，在召開戰前營以上軍官會議時他厲聲說道：

“本次戰役關係到石牌鎮的堅守，關係到首都重慶的安危、國家的安危，我們務必做到‘幸生不生，必死不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是命令也是誓言，其陳詞慷慨激昂，驚天地泣鬼神。

在這次戰鬥中，覃蔓子率領著他的一個營把守著饅頭咀山頭。

饅頭咀處在丹水河的中遊南岸，橫亙數裏，臨丹水河，是丹水防線最重要的關隘。丹水一路流出，不斷地接納從兩邊小溪中注入的溪水，到了饅頭咀，其水勢已經很大了。丹水從這裏開始，兩岸山頭變矮，河麵變得開闊，河水加深，河上可以航行豌豆角木船。川鄂大道沿丹水北岸行走，所以這裏既是通往恩施的咽喉之地，又是過往石牌的後門檻。在這三岔路口設防，事關鄂西會戰成敗的全局。

覃蔓子新官上任，他非常懂得此役的重要性，更能領會師團長官對於他的特別信任。5月26日，他率領著部隊登上了饅頭咀山頭。一上陣地，全體官兵就日夜加緊修築防禦工事，戰壕、防空設施都盡量修築得堅固。全營戰士都已下定了決心，以成仁之勇，嚴陣以待，誓與陣地共存亡。

覃蔓子在饅頭咀的陣地上才收到鄧淑珍從恩施給他寄來的信函，他背地裏讀著讀著，不禁潸然淚下。他非常理解鄧淑珍此時對他的無限關愛，他隻是覺得對心愛的人的這種真愛難以報答，打心底特別內疚。於是他含著眼淚在筆記本上給鄧淑珍回信道：

淑珍：

交戰在即能讀到你的來信，我非常高興。漁洋關戰鬥我軍取得了勝利，但我的許多兄弟都在陣地上犧牲了，我現在既傷心又疲倦。明天保衛饅頭咀的戰鬥將更加激烈，日軍非常猖狂，誰勝誰負難以預料。我是你的未婚夫，更是國家的一名軍人，保國守土是我的職責。我知道子彈沒有長眼睛，在國家危難之際，我把心交給你，而生命隻有交給菩薩了。如果我能回來，就是你的丈夫。如果我沒有走回，就隻有再等來世與你相見了。

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你的未婚夫：覃清江

民國三十四年五月二十六日

附：在我死後，如果有人看到了這個本子，請你幫我交給鄧淑珍女士，我在九泉之下謝謝你了。

這哪裏是一封信，分明是一封遺書。寫完，覃蔓子從胸口掏出他媽媽掛在他麵前的那塊蝴蝶琥珀，摩挲著。他記起了在他離開龍洞溝時媽媽對他講過的話。“有危難時它會保佑你的。”他今天感覺到這個寶貝比以前什麽時候都溫潤、光亮。他意念到，這就是能在大亂中保佑他的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