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退婚

春香正坐她雜貨店裏抹眼淚。黃毛來了,他兩指夾著一根煙湊到春香麵前說,香哇,誰欺負你,你哥我揍他。

春香平日裏是最不願搭理黃毛的。黃毛忒醜。不是長得醜,而是自己把自己弄得醜。不說別的,光是發型,春香就哪眼看哪眼醜,頭兩邊禿著寸草不生,頭頂卻高豎一叢黃毛,像朵雞冠花。自從鎮上修路占了他家的地,賠了他家裏一大筆錢之後,他更是連一根稻草的活也不肯幹了,整天頂著雞冠花滿街晃。

可這回春香有了心事,她爹去醫院查出癌病,做手術要十幾萬,春香愁死了,把家底子倒個底朝天也倒不出那麽多錢啊。春香抬起一雙淚眼,喊聲,哥。

這聲哥叫得黃毛熱血沸騰隻覺得眼前若有個火坑,他眼都不眨就跳下去。春香什麽時候給過他好臉色呀?每次到雜貨店買煙,春香都艮著臉往小櫃台上一杵。

哥,春香說,借我點錢行不?

黃毛胸脯拍得梆梆響,說吧,借多少?

10萬。

黃毛一下子不吭聲,過會才支支吾吾地說,我家的錢都在我爹手裏攥著呢。春香嗚嗚又哭。黃毛說,別哭,別哭啊,我去管我爹要要試試。

黃毛空手而歸,說,俺爹不給呢。他看一眼春香,又看一眼春香,小心翼翼地說,不過,我爹說你若嫁給我,他送給你。

嫁就嫁,春香咬咬牙,我爹病重,我現在不能嫁給你,先訂婚。

訂婚那天,春香按照風俗,雙膝跪地給黃毛爹磕頭敬茶,喜得黃毛爹連喊“乖兒乖兒”,把一個10萬的存款折,塞進春香手裏。

春香爹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春香接他爹出院的時候,和爹商量退婚。

丫頭,爹知道對不起你,她爹長歎一聲,你那樣做,鄉鄰會戳咱脊梁骨的,那樣我還不如死了。

黃毛自從和春香定親後,跑雜貨店更勤了。春香瞄都不瞄黃毛一眼,隻當他是貨架上的貨物。黃毛覺得很委屈,就說,春香,和我說說話。春香說,我不願意說,我看不慣你的黃毛。

第二天黃毛頭頂的雞冠花不見了,換成嶄新瓦亮的禿瓢。

以後不能再叫我黃毛,叫我鋒哥。鋒哥撓著禿瓢對春香說。

哼,叫啥鋒哥,我叫你大名杜鋒吧。春香忽然發現杜鋒,看起來也不是那麽討厭。

春香帶她爹進城複查,雜貨店讓杜鋒照應。杜鋒說,你放心,一切有我。下午三點,春香回來,雜貨店的門緊鎖,人不知去向。春香把給杜鋒買的塌煎餅撂到地上。

春香的怒火燒紅半邊天,摸起電話就打,電話那頭鬼哭狼嚎的。杜鋒驚慌失措地說,怎麽那麽早回來了?再打電話,關機。春香騎上電動車就衝向阿咪果,一腳踹開202房間。燈光昏黃,杜鋒正和一夥黃毛在K歌。春香抓起桌上的爆米花砸向杜鋒,一個畫著熊貓眼假睫毛有二兩重的女子抓住春香的衣領子,你他媽誰啊,想死是吧?杜鋒喝住熊貓眼,她是我媳婦。

春香黑風喪臉地撲過去,揪著杜鋒的耳朵往外拽,一屋黃毛激將杜鋒。杜鋒,揍她,女人,不揍不老實……杜鋒怒吼一聲,閉嘴。不爭氣地任由春香把他揪出去。

站在明媚大街上,春香的嘴一癟,眼淚流出來,她扭頭就走,我回去砸鍋賣鐵也要和你退婚。

杜鋒攆上去說,別啊,別,春香,我改,我改還不行嗎?

春香停住腳步問,你怎麽改?

我,我去……養雞,杜鋒說,雞和蛋都能給你爹補身子。 杜鋒說幹還真幹起來,他在後山包了一塊地,建雞棚,買雞苗,忙得連春香的雜貨店都很少踏入了。

春香很失落。以前杜鋒天天在她眼皮底下晃,晃得她心煩,這一不晃,還不適應呢。春香去後山躲在一棵樹後偷看杜鋒。杜鋒正忙著撒煤灰,還是發現她,忙說,別過來,別過來,髒。春香往前踏一步說,不髒。她看著他腦門貼著的膏藥,驚叫起來。杜鋒說,沒事,建雞棚時候劃的。

杜鋒的雞得瘟病死了大半。杜鋒坐山頭上悶頭抽煙。看見春香來,他說,本想著賺錢娶你,這回血本全無了。

春香遞給杜鋒10萬塊的存款折,杜鋒的臉色大變。春香說,我把我的雜貨店盤給別人,又借了點。杜鋒低聲說,你啥意思?傻瓜,春香笑,我來幫你養雞呀。杜鋒感覺鼻子一酸,揉了揉。

第一窩雞出欄的時候,小兩口把結婚的事提上議程。杜鋒爹胡子撅上了天,我就知道春香能治了這小子。

養雞場裏,春香一邊給新買的小雞打疫苗一邊說,鋒哥,和你商量個事,我想先把婚退了,再結。

杜鋒說,和我退婚,再和我結,不是折騰嗎?

春香的臉上飛起紅彩霞,幸福地剜他一眼:那不一樣。

(原載2015年8期《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