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飄逝的玉

那年我十八歲。

考大學因幾分之差名落孫山後，就回村當了民辦教師。以我的天資，是可以重讀一年，但因我在家是老大，父母體弱，弟妹又多，哪有錢供我讀回頭班。我的情緒很低落，心想，我從小的大學夢算是徹底破滅了。好在村裏差民辦教師，像我這個高中生，在村裏算是鳳毛麟角了。我還是不死我的大學夢，教學之餘，潛心自學。

一天，我所教的四年級中有名女生，她在沒有人的時候，悄悄送我一雙花鞋墊。她害羞地說，這是我姐送你的，我姐叫玉，她說和你是同學。玉是我的小學同學，是一個眉清目秀、白皙俊俏的女孩。玉心靈手巧，成績很好，猶擅繪畫和刺繡。由於家境貧寒，兄妹多而隻讀完了小學。玉送我的一雙花鞋墊，上麵繡著一雙翩翩欲飛的蝴蝶。我似乎明白了什麽。

自我當民辦教師後，玉經常來學校找她的小妹，不是雨天送衣送傘，就是為她的小妹送吃食之類的東西。我遇到過她幾回，她總是低著頭，臉兒紅紅的，說不上幾句話，就匆匆離去。

有回，我目不轉睛地望著玉離去的背影，不料她沒走幾步，悄悄扭頭回望，見我在看她，就紅著臉飛奔而去。想想玉的一切，我的心裏甜甜絲絲的。

晚上，我把玉的鞋墊放在寫字台上，拿出高中的一些複習資料，可怎麽也看不進去，腦海裏跳躍著玉的倩影。沒法，我隻好枕著花鞋墊甜甜地進入夢鄉。迷迷糊糊中，有人輕聲喚我，像是玉的聲音。我起床開門，見是羞達達的玉，她撲入我懷裏，甜甜地說，我一直好喜歡你。這一生我願和你在一起。我激動的說，玉，我也喜歡你。我和玉相擁入衾，極盡纏綿。早晨一醒，我的身邊沒有玉。

一連幾天，我看不進書，沉浸在夢裏和玉的歡樂中。後來，我還是將這雙花鞋墊通過玉的小妹退還她了。雖然我的這種做法是殘忍的，雖然我退給她時的心情十分矛盾，但當時我對跨入大學這所神聖殿堂也是十分癡情的，向往城市、逃脫農門的虛榮心折磨得我形削體瘦，難以入眠。我也清楚自己的做法不近情義，會傷一個美麗少女的心。為此，我請玉的小妹約她出來，可也不肯與我相見，即使我們在一條鄉間小道相逢，她也不理我，眼眸似有淚滴，與我擦身而過。

兩年後，我如願以償地考上師範學院。上學的那天，幾乎村裏的鄉親和學校的老師們都在路上送我，我在人群中搜索玉的身影。正當我感到失望之極，人群中擠出玉的小妹，她手裏用紅布包著一樣東西，跑到我的麵前，塞給我說，老師，我姐送給你的。你姐呢？我急切問她，她不回答我，隻是低著頭。

路上，我打開一看，又是一雙花鞋墊，上麵繡著一枝亭亭玉立、含苞欲放的荷花，我的心一熱。放寒暑假了，我回鄉約玉出來談談，她避而不見。在學校裏，我給玉寫過幾封信，她沒有回。我想，可能是玉在惱恨我吧。

幾年後，我以優異的成績留校了，又娶了局長的千金，分到二室一廳的房子。盡管這樣，我內心深處還是裝著玉，對她曾有的一片癡情也十分抱愧。

一天，我正在辦公室裏，門衛領來了一個長得極標致的姑娘。這不是玉的小妹嗎？的確是玉的小妹，她柔柔地喊我，老師，你還認得我嗎？認得，認得，我連聲說，你姐呢？她還好嗎？不料這一問，玉的小妹眼淚流下來了，我姐過世了。我大驚失色，什麽？她明明好好的，為什麽？為什麽？玉的小妹從口袋裏掏出一封信來，這是我姐叫我親手交給你的。

我接過信，急不可待地拆開，玉清秀的字跡跳入眼簾，我幾乎一口氣讀完。

霎時，我的心靈震顫了，我憤怒，我悲傷，我自責，我欲哭無淚，泥神似的呆著。

信的大致內容是：玉叫小妹為我送花鞋墊的那天晚上，玉從田裏收工回家，口裏哼著歡快的曲子，在經過一片樹林旁，被一直垂涎她美色的村長按倒在地侮辱了。事後，村長恫嚇她，說你一聲張，馬上就不讓我當民辦教師了。玉為了我，含悲忍淚。我把花鞋墊叫她小妹還給她時，她傷心的哭了，以為我知道她失身了，以為我是要斷絕和她的來往了。

在我上大學啟程的那天，她遠遠站在人群之外，打發小妹送一雙繡著出汙泥而不染的荷花，給我作紀念。表明自己的心靈潔白。在我多次為她寄信的時候，她已經遠嫁他鄉了。新婚的晚上，男人發現她不是處女，將她打了一頓，氣得她吞藥自盡，後被搶救過來。但這婚姻沒維持多久。經人介紹，她又嫁給一個大她10歲的男人。那男人粗暴野蠻，且又不務正業，她又一次跳入了火坑。後來，她得了婦科病，無錢醫治，憂鬱而終。

我就這樣傻呆呆地站著，竟然不知玉的小妹是什麽時候走了。

那年清明，我回鄉為玉掃墓，玉的小妹把我領到玉的墳前，但見荒草淒淒、幡影幢幢的墳塋上，唯有玉的墳頭上一片翠綠，綴有少許野花，隨風搖曵。

我佇立墳頭，默默無語。